南安王封锁了长乐宫,不允许长乐宫中人与外界互通消息,就是为了在皇后被未知的恐惧折磨得丧失了冷静后,以皇帝和东平王的死彻底击垮她的意志。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后不仅已经猜到了皇帝与东平王已死,更是以这种平静的语气在他之前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皇后像是看出了南安王的惊异,她微微侧过头,望着殿角的一尊并蒂莲纹的琉璃花瓶发了一会儿呆,方道:“除了皇上还有谁敢封禁本宫的长乐宫?本宫向来恪守皇后的本分,入宫几十年来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皇上虽然未见得对本宫有多少情分,但几分信任还是有的。别说本宫并未犯错,便真是有错,皇上也不会问都不问就封了长乐宫。所以昨日夜里禁卫军突然过来封宫时,本宫便知道皇上定是出了事,等到今天早上看到贾周在宫外徘徊,本宫心中便什么都知道了。你既然得了势,翰儿便没有活路了。”
南安王带着几分真心赞道:“母后真是慧眼如炬。父皇乃是突发真心痛驾崩的,很快,没有什么痛苦。”
“真心痛?”赫连皇后的目光在南安王脸上盘桓了片刻,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回到琉璃花瓶上。她静默了片刻,问道:“你打算让本宫突发什么病呢?还是打算让本宫因为悲恸难抑殉了皇上去?”
“儿臣……”南安王的思路完全被皇后打乱了。他的确曾想过让皇后“突发疾病”而薨,可此时被皇后一语道破,他倒有些尴尬,不知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了。
皇后并没有给他时间纠结考虑,她回目盯着南安王,道:“本宫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
“本宫可以亲书一道懿旨,由你继位。”她满意地看着南安王脸上刚一闪出又被他刻意隐藏了的惊喜,道:“你做了那么多事,至今也只是争夺皇位最有力的人,而不是唯一一人。你该知道,如今已经有大臣主张拥立嫡皇孙高阳王,虽然与祖制不和,但若你弑君之事传扬出去,别说朝臣,便是宗室也绝不会放过你。到那时,隔代立嫡孙也未必就不能成。再者,你杀了东平王,原东平王党人只怕宁愿拥立高阳王也不愿拥立你。更何况你不要忘了还有一个广阳王。”
广阳王!南安王心中一惊。他的确差点忽略了这个人。广阳王拓拔建,皇帝活到成年的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与高阳王年纪相仿,但因为自由体弱,左眼又有些许残疾,常年只是在王府中保养身子,除了年节祭祀和阖宫家宴之外很少露脸,存在感极低。可是他的存在感再低也还是存在的,正如皇后所说,愤怒的东平党人未必不会为了反抗他而推出广阳王。虽然他并不认为临时被推出来的广阳王有和他争皇位的资本,但多一个竞争者就多一分麻烦,多一分麻烦就多一分风险。如今的他想要顺利登上皇位,必须速战速决。
“本宫亲手写一道懿旨,由你继位,可帮你免除许多麻烦。你可愿意吗?”
南安王定定地望着皇后:“母后既然说是交易,那您希望儿臣用什么来换您的这道懿旨?”
“尊本宫为皇太后,与你生母闾氏分宫而居,老死不相往来。”
南安王想了想,点头答应。向来太后摄政多因皇帝年幼,可他在这个年纪登基称帝,太后是不可能有机会摄政的。赫连氏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一求保命,二求养老罢了。南安王在心中冷笑,什么出身高贵性格刚烈的赫连皇后,不过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寻常女流罢了。
“如意夫人狐媚惑主,本宫不想再在宫中看到她。不过……”赫连皇后轻嗤了一声,道:“本宫糊涂了,左昭仪对如意夫人的厌恶远在本宫之上,即便本宫不提,你应该也不会留着她了吧。”
南安王颔首一笑,答应道:“是!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本宫不想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杀了翰儿,但请你将他好好收殓安葬。”
南安王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日的早朝,皇后颁发懿旨,南安王继皇帝位,以新皇的身份主持先皇丧仪。因为有了皇后的懿旨,宗族的默许,不同于前日朝堂上的针锋相对,此时宗爱宣读皇后懿旨时,无论是以宣城公达奚斤为首的东平王党,还是以太原郡公薛提为首的高阳王党,无论心里还有几分不服,面对情势,也都不再有任何异议。
三日后,南安王拓跋余继位登基,改年号为永平,大赦天下。大行皇帝谥号太武皇帝,庙号世祖,葬于金陵。故太子谥号景穆太子,随太武皇帝葬于金陵。赫连皇后与左昭仪闾氏并为皇太后,分居泰宁宫与永宁宫。
而让所有人都最为意外的,是中曹监宗爱居然以宦官之身加大司马、大将军、太师衔,都督中外诸军事,领中秘书,封冯翊王。所有人都在私下对此事议论纷纷,但也只敢在私下议论。因为但凡略有些眼力的便能看出,南安王能在太武皇帝刚一驾崩时就一举除掉东平王,顺利登上大位,显然是得到了宗爱的大力支持。因此宗爱深得新皇信赖倚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虽然朝中大臣个个心中不平,可谁都知道今日的宗爱已非昔日可比。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朝臣们都忙着重新在朝中站稳脚跟,自然也就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暇去挑衅如今炙手可热的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