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丽吐孜今天原本抱着美好的希望而来,却最终失望而归,心情非常低落。她不明白既然已经确认了她不是帕里黛公主,真达为什么又对她身上的小月牙感兴趣了。她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有没有见过一块银牌?”真达用手指比出一段一寸左右的长度,“大概这么大,上面刻着字。”
玉丽吐孜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些神采。她抬起头,一只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服握着银牌,疑惑地看着真达:“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块银牌?”
真达的目光在玉丽吐孜脸上逡巡片刻,目光的焦点慢慢地穿过玉丽吐孜落在她身后的某处:“帕里黛是我和王后的掌上明珠,因为她天生带有月亮胎记,便有了阿依这个乳名,我还为给她新造了一座宫殿,叫新月宫。为了让帕里黛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让她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她一出生,我们就从鄯善国中精心挑选了八十八名奴仆,专门伺候帕里黛。这八十八名奴仆中有身体健康奶水充足的乳母,有精通小儿科专为她诊治的大夫,有专为她准备膳食的厨子,有专为她量体裁衣的裁缝和绣娘,有专为她抬轿赶车的轿夫车夫,有专为新月宫照管花木的园丁,有贴身伺候她日常起居的宫女。在她年满三岁那年,我们又精心挑选了十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幼女,专门陪她玩耍。这九十九名奴仆只在月宫中伺候帕里黛,称为‘星奴’。他们的肩膀上都被烙上新月宫的月牙标志,每人都有一块刻着‘星奴’字样的银牌,以表明他们的身份。”
尉迟秋仁恍然大悟:“所以玉丽肩膀上的月牙并不是胎记,而是烙印;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银牌上刻的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星奴’!我就说,那银牌上的字好像和鄯善语中的星星一词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拼法,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怜悯地看着玉丽吐孜,问:“你怎么会以为这上面的字就是你的名字呢?”
玉丽吐孜听了真达的话,早已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尉迟秋仁的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她,她痛苦地尖叫起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阿依埋怨地盯了秋仁一眼,蹲下身子去抱玉丽吐孜。“玉丽……”她了一声,立刻觉得不妥,改口叫:“妹妹……”
玉丽吐孜使劲儿推开阿依,近乎发狂地喊着:“不要叫我!不要叫我!”她狠狠地从衣领里拉出挂着银牌的链子,猛地拽下,看也不再多看一眼,用尽全力把银牌和链子一起扔了出去。因为用力太猛,她的身子晃了晃,扑倒在地上。她也不起来,索性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阿依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用力把她拥进怀里。玉丽吐孜的哭声更响了。她仿佛用尽了全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喊出来。阿依抱住她,她歇斯底里地挣扎,精美的西域长裙被揉得一团乱,华美的绸缎上纵横交错的全是折痕,又在地上蹭上了污泥和苔藓。缀在长裙上的珍珠也被扯落,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可玉丽吐孜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了。她哭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原本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现在你变成了公主,可我却变成了奴仆?为什么你有了父亲,可我却连名字都没有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玉丽吐孜疯狂地挣脱了阿依的手臂,阿依被她推得跌倒在地上。
阿依手脚并用地爬到玉丽吐孜身边,拉着她的手,流着眼泪劝道:“妹妹,不管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没有公主,没有星奴,只有我们姐妹两个。有没有名字,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我们在西域的时候,不就没有名字吗?还不是一样过得很好?你不要难过,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亲姐妹。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我是什么身份,你就是什么身份。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就过什么样的生活。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
玉丽吐孜甩开阿依的手,哭喊道:“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变?你身上的月亮是上天给你的恩宠,可我身上的月亮却是你的私有财产的印记!所有人都知道我叫玉丽吐孜,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竟然可笑地把自己奴仆的身份当成了名字!所有人看到我都会联想到我是一个低贱的奴婢!是你尊贵的帕里黛公主的奴婢!”她发疯一样推搡着一直试图靠近她的阿依,哭嚷着:“你走开!你不要靠近我!”
阿依又被她推倒在地。致远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扶起阿依,对玉丽吐孜怒吼道:“你清醒点!这一切跟阿依有什么关系?是你闹着要来见真达证实你的身份,现在身份证实了,结果虽然不如你所愿,但这是事实,你能怪得了谁?你凭什么把怨气都撒在阿依身上?”
拓跋濬也温言劝道:“你想多了。现在的鄯善国早已不是以前的鄯善国。连真达都已不是鄯善的国君,哪里还有什么公主?帕里黛如今只是一个平民家的女儿,和你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再加上你和阿依这些年患难与共的情谊,就算你从前是她的奴婢,她将来也绝不会以奴婢待你。”
玉丽吐孜依然激动:“从前我们过一样的生活,别人会说是因为我们命运相仿,同甘共苦;可将来我们再过一样的生活,别人就都会认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尊贵的帕里黛公主赐给我的!将来我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别人的施舍!”
一直在一边平静地看着玉丽吐孜哭闹的真达开口说道:“这就是你的命!你要怪就怪你父母当初为什么要把你卖到鄯善国王庭中做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