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楚一朝的春假原本是有半月的,一般从腊月二十六开始,直到正月初十。
但景庆帝是个勤勉的帝王,过了初三就开始处理政事了。满朝文武见陛下如此,也不敢有所懈怠,都各自早早地到衙门报到了。
梁暮之前提到的西越国书也在初六的一大早被送到了景庆帝的案头。
两国已约为兄弟之国,每逢重大节庆都要互送国书以示祝愿。恭贺新春的国书景庆帝在除夕之前已收到,而今又收到一封,莫非西越还有其他的大事不成?
正琢磨间,高全打开一看,里面还夹着一封书信和一个正式的文书。信封上写着“东楚景庆帝陛下敬启”,落款是三个小字“苏俊卿”。
看到“苏俊卿”三个字,高全抽了一口凉气,忙递给景庆帝。
苏俊卿这个名字放眼天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传其母亲是东楚人,父亲是西越人,苏俊卿常自称“天下人”,他的雅称“天下鸿儒”就是这么来的。
苏俊卿常年居于西越乐游山中,并一手创立了闻名天下的乐游书院。
乐游书院招收学生不看是哪国人,只看是否有真才实学,东楚亦有不少学子在乐游书院求学。哪怕两国开战,在苏俊卿的盛名庇护下,西越也没有为难过这些东楚学子。
也是因为苏俊卿的一视同仁,加上他只一心教好学生,其他事情一概不理,声名更盛,无论是在西越,还是在东楚,苏俊卿都是个威望极高之人。
景庆帝也曾读过苏俊卿的着作,很是推崇,但他与苏俊卿素未谋面,苏俊卿怎么会给他写信呢。
景庆帝连忙放下手中的奏折,接过高全递过来的信仔细看了起来。
这封信足足好几页纸,景庆帝看得很慢,似是一边看一边思索。
看完信后,又打开西越国书。
高全只看到陛下的面色愈发凝重,当下心中不安起来。
合上西越国书,景庆帝又拿起苏俊卿的亲笔书信,又看了看那份文书,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
“高全,看来惠婉始终与梁暮没有缘分啊。苏俊卿的独生爱女苏文滢会在今年中秋抵达徽京,苏文滢与梁暮有婚约在身。”
景庆帝的话让高全心中一震,不可能啊,没听说过昭平王有婚约啊,高全忍不住想是不是昭平王猜到陛下要为他指婚,不想听从,搞出来的应对之策。
高全面上的迟疑景庆帝看得分明,他随手将苏俊卿的信给高全,还有那个正式的文书。
刚才他已经看过了文书,一看就知道有些年份了,那是梁暮与苏文滢的婚书,上面有西越皇室的印记,还有苏俊卿的签名。
只看了一眼,景庆帝就知道这份文书是真的。
苏俊卿在信中细细解释了为何没有在订立婚约之初就公之于世。有高人算出苏文滢十六岁时会有大劫,能否平安度过是未知之数,所以就没有对外公布。
现下,苏文滢已过了十六,满了十七,证明大劫已过。根据二人生辰八字,婚期定在今年九月下旬。梁暮已来到了徽京,苏文滢自然是要来徽京完婚的。
天下谁人不知,苏俊卿笃信占卜卦辞。这个理由,景庆帝并不怀疑。
西越国书上也言明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有理有据,倒让景庆帝找不到发作的借口。现在又牵扯了苏俊卿的女儿,恐怕只能让惠婉失望了。
西越国书还提到,到时由西越的四皇子,梁暮的四弟,昭义王梁昱送苏文滢入楚完婚。
高全有些心忧。
“陛下,这昭平王与苏鸿儒的女儿结亲,那苏鸿儒会不会偏向西越了?”
景庆帝倒是不担心这个,到了苏俊卿这个地位,名声是荣誉,也是枷锁。
他说自己就是个教书匠,以育天下英才为己任,他的眼里都是天下人,不分东楚、西越,哪怕羯族、羌族子弟,也一视同仁。这才是天下读书人敬仰苏俊卿的原因所在。
景庆帝想了想,对高全说:“你把这个事仔细地说给贵妃听,还有行儿、明儿,让他们好好劝劝惠婉。朕会再另给她找合适的驸马。”
高全点头称是。
他可是收了楚行不少好处的,所以也想极力地促成惠婉公主的事,可眼下这种情况,陛下都开口了,那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
景庆帝收到西越国书的事梁暮已经知道了。
哪怕身在徽京,该耳聪目明的时候他还是不掉链子的。知道景庆帝再也不能在他的婚事上做文章,他也长舒了一口气。
自来到徽京后,西越也会在节庆日给他送些书信、礼物。
其中有一次,在四弟梁昱给他的信中还隐藏着苏文滢的书信。
明面上看是梁昱问候他的书信,可梁暮一眼看出这封信另有玄机。还是小时候和四弟玩过的把戏。
把信放到水里,等信上的字迹慢慢退去后,再晾干,会有隐藏的字显示出来。为以防万一,隐藏的字也只能持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就再也没有痕迹了。
梁暮打湿了信后,就守着那页纸,果然在晾干后看到了字迹,是苏文滢写的。
信上说,会在今年中秋抵达徽京,到时商量大事,让他宽心,归国之日不远矣。
那封信让梁暮看到了曙光,这件事只他一人知道。等到梁昱与苏文滢来了,细细商议一番,再告诉宴怀、茂竹也不迟。
至于清沐,梁暮根本没打算说,清沐不能跟他回西越扯上任何关系。
这边厢沈贵妃与楚行他们也知道了西越国书的事,每个人都很清楚,惠婉的心事怕是要落空了。
这日,沈贵妃与楚行、楚明母子三人一同来到锦绣宫。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得尽快让惠婉知道,否则她整日沉浸在美梦中,只会越陷越深。
惠婉一看到沈贵妃三人,当即绽开一个明艳的笑容。
沈贵妃三人一看到惠婉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皆有些不忍心,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沈贵妃想了想,还是由她开口比较好。她屏退众人,才斟酌着慢慢说起来。
“惠婉,有件事母妃要跟你说,西越给你父皇送了国书,那昭平王原是有婚约的,定的是苏俊卿的独女。至于为什么一直没对外公布,西越和苏俊卿也给你父皇解释过了,你父皇已经应下了这件事。”
沈贵妃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惠婉看。
可从惠婉的脸上,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沈贵妃不由地心下一沉,楚行和楚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只见惠婉突然笑了起来:“母妃,皇兄,你们就会给我开玩笑,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可不是小时候了,才不信呢。”
看到惠婉如此,沈贵妃当即眼圈就红了。
“惠婉,母妃没有骗你,是真的。你想哭就哭出来,不要这样子,看你这样子母妃心如刀割啊。”
惠婉尤在笑着。
“哭什么啊,为什么要哭呢,父皇最疼爱我这个女儿了,有父皇在,惠婉什么都不怕,父皇会为惠婉做主的。”
楚行看不下去了,他好好的妹妹,不就是个梁暮吗,有什么好的,至于这么放不下,统共也没见过几面。
“惠婉,你听三皇兄跟你说,梁暮有婚约,这是真的,他的未婚妻是苏俊卿的独女。这门婚约父皇已命人回复了西越。今年中秋,西越昭义王就会送苏文滢入楚完婚。惠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是我东楚的公主,不要为了区区一个梁暮想不开。惠婉,你听到三皇兄说的了吗?”
楚明看到惠婉的样子,也尽量放缓了语气对惠婉说:“皇妹,五皇兄知道你心中难受,在母妃和皇兄面前,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惠婉呆呆愣愣地看向沈贵妃,又看了看楚行和楚明,她的心就像是从云端瞬间跌到了谷底,而且再也无法从谷底出来。
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沈贵妃看到爱女如此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
惠婉哭了很长时间,嗓子都已沙哑,直到无力再继续哭泣,才停了下来。
止住了哭泣的惠婉红着一双眼睛,一会儿看向沈贵妃,一会儿又看向楚行,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楚明身上。
“五皇兄,皇妹自小与你感情深厚,在皇妹心里你与三皇兄无异,都是皇妹的亲哥哥。皇妹只想问五皇兄一句,在五皇兄心中,是那害得我成这个样子的司徒清沐重要,还是皇妹重要。”
惠婉通红的眼睛中迸发出了强烈的恨意,楚明看着这样的惠婉,心中竟觉得有些害怕。他也算是从刀山火海中闯过来的,以前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而沈贵妃和楚行也看着他,势必要他给一个答案出来。
楚明看着惠婉,一字一句地道:“在楚明心里,母妃、皇兄、皇妹是最重要的人。”
他喜欢清沐不假,但若真的将清沐与沈贵妃三人放在天平的两端,他也只能忍痛舍下清沐。
听到楚明的话,惠婉幽幽地笑了起来。
“五皇兄,你没让皇妹失望,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但是你一定要得到司徒清沐,她不是心悦楚玄吗?就让她永远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惠婉今日的痛苦也要让她尝一下。
五皇兄,你的正妃之位自然还是月璃表姐最适合,她们不是姐妹情深吗?以后姐妹二人都嫁予五皇兄,想想都觉得有趣。
母妃、三皇兄,你们觉得这样是不是很好,既让惠婉解了心头之恨,也让五皇兄得偿所愿,也成全了月璃表姐 。”
说着,惠婉的笑容愈发灿烂。
楚明心中戚戚然。
惠婉以前虽然有些骄纵,但还算是个明媚阳光的姑娘,现在这想法让人忍不住心生惶恐。
他是想要清沐,但并不想让惠婉借机报复清沐。他更不愿意将月璃也拉扯进来,那是个磊落豁达的好姑娘,不该就这么断送一生幸福。
可眼下惠婉在气头上,心中正是悲愤的时候,母妃与三皇兄似是也乐见其成,他也只能先虚与委蛇一番。
以后再见机行事吧,不管是清沐还是月璃,他都不愿意伤害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