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真的在乎面子吗?”周跃在听完赵祯的叙述,很不理解:“怎么称臣、称男这么重要吗?重点不应该是在‘吾祖’和岁赐上吗?”
赵祯愣了,不能理解周跃的想法。周跃即便在这个年代生活了二十年,还是不能理解这时候人的想法。两人大眼瞪小眼。
吕夷简在侧,缓和道:“周小郎,仔细说说。”
周跃已经弱冠,已经不是小郎了,回京之前周仪亲自为他举行了冠礼,请了夏竦、范仲淹、韩琦、庞籍来观礼,王沿、狄青、郭遵、葛怀敏自然也在,并为周跃取了字——无咎。现在知道周跃有表字的也仅仅这几人,周跃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观礼的几人都在西北。但是吕夷简年纪大,称呼周跃为周小郎也合理。
周跃解释道:“陛下,称臣不重要,因为李元昊已经反了,即便称臣,他也不会真的把我们大宋当做上邦大国。朝堂大臣处处都要和辽国比个高下,又有什么意义呢?仅仅是为了面子而已。可是如果说要面子,那‘吾祖’这个称呼又怎么说?李贼都要当大宋的祖宗了,两府大臣居然同意了,这又不要面子了?”
“还有岁赐,为什么要给他岁赐?西北死了那么多人,为的是什么?朝廷很有钱吗?你把这些钱帛赏给边军,狄青、种世衡能把西夏给灭了。更不要说割地、割属户、贺正这些,是他们在求和,不是我们。”
这话说得有些激进了,即便将这些岁赐给了西北边军,也不可能把西夏平灭,宋朝不可能让武将带兵,武将带不了兵就灭不了西夏,除非等王韶这样能文能武的人出世。
赵祯嘴里发苦,说是西夏求和,其实宋朝也在求和,而且表现得比西夏更迫切,这是重大外交失误。
“周卿,若你去谈,可不可以?”赵祯想直接让周跃跟西夏谈。
周跃想了想,自己不会谈判,但是自己看过历史上最气人的谈判和最提气的谈判,照猫画虎或许可行,于是应承下来:“臣试试。”
正事谈妥了,自然要告退,尤其是吕夷简,坐的久了也累,现在赵祯刚派了张子奭、王正伦出使西夏,一切要等他们回来再说。
周跃扶着吕夷简出了宫,吕夷简边走边说:“周小郎,你可知道我什么时候死?”
周跃一愣,看着吕夷简,这位老人神情平淡,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寿命,仅是好奇。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相公,你可记得唐朝房玄龄是几时亡故的?”
“贞观二十三年。”吕夷简不假思索回道。
周跃没想到他居然记得,有换了一个:“杜如晦呢?”
“贞观二年。”
“狄仁杰。”
“圣力三年。”
周跃想了想,这几人大概是太有名气了,换个不怎么有名气的:“崔涣呢?”
吕夷简想了想,回道:“大历三年吧。”
回答的很犹豫,周跃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已经很无语了。
“您没事记这些干什么?”
“不是记的,是记得,《唐书》有写啊。”
“……”
吕夷简看到周跃吃瘪,哈哈大笑:“不用羡慕,老夫博闻强记,看过的就记得。”
周跃揶揄道:“记这么多事有什么用,人生都道聪明好,难得糊涂方为真。”
吕夷简一愣,他一生要强,事事都要争先,何时糊涂过,不想周跃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想你年纪轻轻,居然有这样的见识,我一生事事都要争个清楚明白,说好听点是好胜,说不好听就是睚眦必报,世人都说我是个奸相,老了才知道退一步才好。”
周跃看着吕夷简叹气,安慰道:“这话不是我说的,后世有个才子,叫郑板桥,是他说的。还有,谁说的你是奸相?石介,还是欧阳修?”
吕夷简笑笑,没有回答。
周跃却说道:“这些人最没用,欧阳修文章写的还行,但是活得太放肆,石介更是个糊涂蛋。”
吕夷简又是哈哈大笑:“你刚刚还劝我难得糊涂,现在又骂石介是糊涂蛋,这糊涂真难。”
周跃解释道:“你别笑,如今范仲淹、韩琦都回了朝堂,都说是众正盈朝,但是其中关系却都没看到,今后几年又是乱哄哄的胡闹。”
吕夷简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范仲淹名声在外,已经是清流中的魁首,韩琦当年一道奏疏搬到数位宰辅,也被他们奉为清流之首,这两人一个盛名已久,一个崭露头角,可以说是当世第一、第二的两位名臣了。”
吕夷简笑问道:“你觉得他俩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范仲淹第一,韩琦第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明年春天你就知道了,这个人……真的是……君子。”
吕夷简不解:“明年会有什么大事吗?”
“我朝冗官、冗兵、冗费,钱不够用了,官家要革新,范仲淹就是这个住持新政的人。”
吕夷简皱眉沉思,他不觉得范仲淹能做好,即便他这几年在地方多有政绩,不管是为政还是领兵都很有作为,但是要革新就会得罪人,得罪人就会有阻力,越是改革的深入阻力就越大,而且往往还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你阻力,就像他当年改革茶法,反对者居然是孙奭,谁能想得到。
“最可怕的不是范仲淹的新政,而是他不会用人。”
吕夷简又不解:“他用了谁?”
“不是他用了谁,而是官家用了谁。都以为范仲淹、韩琦、庞籍、富弼、欧阳修、余靖、蔡襄、王素、石介这些人是当世直臣,但是您觉得这些人有问题吗?”
吕夷简久在中枢,自然对这些新晋官员了如指掌,分析道:“范仲淹确实道德无瑕,甚至是苛刻,但是是对自己。庞籍、富弼、蔡襄、余靖、王素也算得上是恪尽职守,但还需磨勘。欧阳修、石介,名不副实。至于韩琦……一言难尽。”
周跃高兴道:“吕相公,您是懂看人的,韩琦作为新政二把手,辅助范仲淹实行新政,很多人都觉得是‘庆历圣德’,可是他俩有仇啊。”
吕夷简惊讶:“有仇?”
“好水川。”
吕夷简想了想,沉默了。
一场宋夏战争改变了很多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