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都尉,三思啊!”听到刘琦的话,王胜一怔,随即说道:“现下派兵救援,等士卒去往地面时多半已经天亮。天亮以后,救援溃散将士派出之兵极易与大食兵交战又很难摆脱,要么留下一些士卒断后,要么派出更多将士救援。”
“可若留下士卒断后,死伤士卒岂不是比救回来的将士更多?若派出更多将士救援,且不说与大食兵交战会有将士死伤,毕竟也能杀死许多大食兵;若双方都增兵,变成唐军与大食军在城中正面交战,我军若失败、死伤惨重,那该如何是好?”
“城中虽有许多房屋被大食兵拆毁,但仍留有众多宅院,出动士卒再多也不会与大食兵正面交战,不必担心各军溃败死伤太多。”
刘琦首先反驳交战失败会导致严重后果的言论,之后又道:“若不救援溃散将士,会损伤军心士气;况且还会导致各军在攻打宅院时瞻前顾后、使大食奴阴谋得逞,必须救援。”
“刘都尉,我并非反对救援,若只派出一二个团去地面救援,我定然不会反对;但看刘都尉的意思,是出动大军救援,所以我才反对。”王胜道。
“仅仅派出一二团士卒救援毫无用处,不论是否真心想将溃散将士救回来。”刘琦又道:“将士们虽心思单纯,但想蒙蔽他们未必容易。声称要派兵救援却只派出一二团人马,将士们必定识破咱们只是在做样子,仍会使将士寒心。”
“若隐瞒只派出一二团人马之事也不成。派出许多士卒救援,但却一人都未救回,将士们要么怀疑咱们是否真的派出人马救援,要么怀疑大食兵战力大涨,都不是好事。”
“这,”王胜听刘琦说的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想了一想才又道:“将士们未必会想到这许多。”
“一队乃至一旅只要有一人想到,等于整队整旅士卒全都想到。”刘琦立刻反驳。
“现下嗢鹿州城中士卒之所以能够在巷战中胜过大食兵,全凭军心士气,若军心士气不存,根本不是大食兵的对手,绝不能采纳任何降低军心士气的手段,即使只是可能降低。”他又说道。
刘琦的话很有道理,众人难以反驳;况且本就只有王胜与孟成康二人反对救援,就连赵光密听了刘琦的话也赞同起派兵救援来,他们二人更加无话可说。
“既然王都尉与孟都尉也都无异议,我这就下令,派兵救援。”刘琦完全不浪费时间,立刻吩咐道:“抽调张别将下属杜一鸣团、……,共计十个团两千多士卒,去往地面救援溃散将士。”
“调整每夜攻打大食营寨顺序,将这十个团调换顺序。”他又对一旁记录的参军事吩咐道。
“是。”几人答应一声,纷纷赶去传令。
“此战我要亲自指挥,救回溃散将士。”刘琦又道。
但他这个决定却遭到一致反对。众人并不是担心他的指挥水准,而是担心他被大食兵擒杀。刘琦此时是嗢鹿州之战最高指挥,李珙又在河北大营无法立刻接替,若他被擒杀全军有崩溃的危险。
众人好说歹说,刘琦终于答应不去往地面,但要去往浅层地道与深层地道交界的洞口之一附近,以便于更快得知地面上发生何事,更快做出反应。对于他的这个决定众人不便反对,劝了几句见他不听也就罢了。
他们商议结束时,还不到卯时正,不仅天还黑着,要派去地面救援之军一时也尚未出动。众人不到寅时正就被叫醒,这时仍眼含困意,适才只是强撑着,商议一结束众人又有些犯困。
见此情形,今夜值守的王胜赶忙让众人再去睡一会儿,包括刘琦在内,他一个人在此继续值守便好。众人因想着这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无事可做,遂纷纷回去。
只有刘琦并未回去继续睡觉,而是赶往他临时安排的指挥之所。虽然至少得半个时辰后才需要他指挥,但他根本无法把心放下去睡觉。张诚倒是劝了几句,可刘琦执意不听他也没法子。
走出此地,张诚等三人去睡觉,刘琦去往交界洞口之一,并不顺路,四人遂在这个地洞口分开。
不过和孟成康、赵光密二人走了几步,张诚又想到一事,小步跑过去同刘琦道:“十来日前你说的那个计策,也可以用在此事,用在救援溃散将士上。”
“那个计策可以用在此事?”刘琦却觉得不可用。
“怎不可用?”张诚又附在刘琦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说完后他又道:“我瞧过你训练的那支兵,虽还有瑕疵,但应当能够蒙骗住许多大食将领了。”
“你这个计策真妙,确实可以蒙骗住许多大食将领,不仅能协助救援溃散之兵,若做得好,还能让大食人吃个大亏。”
刘琦说完这番话,立刻对身旁护卫轻声吩咐几句,护卫也领命退下。
……
“我总觉得刘琦的做法有些奇怪。”与刘琦分开后,另一边的孟成康说道:“在那个护卫走进来前,我仔细观察他的样子,发觉他的表情像是倾向于不派援兵,但在那个护卫走进来与他说了一句话后,他立刻改了主意要派兵救援。好像就是那护卫一句话改变了刘琦的想法。”
“你看错了吧?”赵光密道:“刘琦岂会因为护卫一句话也变了主意?除非护卫传的是都护之令。但不说都护不会传令,就算传令,也是派出自己麾下侍卫,而不是刘琦的护卫。必定是你看错了,在护卫走进来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派兵救援。”
“不,不会是我看错。”听到他的话,孟成康一开始有些动摇,但又回想当时刘琦的表情,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我不会看错。”
他一边说着,又走回指挥之所,问把守洞口的士卒道:“刚刚忽然闯入的那名刘都尉护卫,在走进来时嘴里是否嘀咕着甚?”
“启禀孟都尉,下属并未听到。”那人回答。
听到回答,孟成康又要出言询问。但他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听从洞中传来声音:“孟成康,你不去睡觉,又回来问甚?”
“王胜,”他们二人十分熟悉,此时身旁又没有旁人,孟成康也直呼他名字道:“我总觉得刘琦做出派兵救援这个决定不对劲。”他随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王胜,又道:“也不知当时那护卫对刘琦说了甚。”
“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刘琦起初似乎不愿派兵救援。但你这只是猜测,并无实证。况且就算刘琦因为某些缘故改了主意,他说的话也没有错处,咱们也不能劝服他再次改为不派兵救援。”
“你也别想这事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比琢磨这件事要紧得多。”王胜劝道。
“你说的也是。”孟成康虽然心里还想先把疑惑解开,但王胜这样劝他也只能在转身回去。
可就在此时,忽然一名参军事轻声说道:“王都尉,孟都尉,我听到了那护卫对刘都尉说的话。”
“你听到了?那护卫到底说了甚?”孟成康立刻追问道。王胜虽然没有说话,眼睛里也冒出好奇的目光。
“启禀二位都尉,那护卫当时对刘都尉说,某个别将下属的某一队陷在城中,一个姓丹的,还有一姓米的未能从地面逃回地道中。具体姓名下官并未听清。”那参军事道。
“一个姓丹的,还有一姓米的没能从地面逃入地道中?”孟成康追问道。
“是。”参军事又回答。
“我明白了。必定是他的老熟人没能逃入地道,派兵救援的目的是救回他的老熟人。”
孟成康立刻说道:“刘琦出身中原,大家都知晓;但他起初是作为府兵从中原调来,在安西仍是一小卒。他一定是在做小卒时与几人交情好,后来做了大官也一直记挂着。”
“但几年过去,他当时好友仍然只是小兵,至多升为队正,大食奴打过来后仍要上阵杀敌。昨夜他几个熟人所在一队去往地面攻打某户宅院,却被大食兵埋伏,全队被打散,刘琦熟人生死不知。”
“他的护卫探知此情形,赶忙过来禀报;刘琦为救熟人而改了主意派兵救援。”
“他这是假公济私,我要向都护建言他这个做法。”孟成康最后说道,而且情绪十分激动,又带着一丝兴奋。
他们年纪都比刘琦至少大十五岁,却眼看着刘琦就要爬到他们头顶,成为他们上司,心里岂能愿意?只是刘琦的过往经历和指挥并无值得指摘之处,他们身为高级将领明白胡搅蛮缠没有任何用处,只能默默看着刘琦即将升上去。
可此时在孟成康看来,刘琦露出一个大把柄,他完全可以向都护建言,从而降低刘琦在都护心中印象,甚至可以降低刘琦在全军将士心中的印象,他顿时变得十分高兴,立刻兴奋地说道。
“孟成康,无论如何,去往地面与大食兵交战的安西将士都是好样的,你不应该用适才那样的语气谈论他们。”听到孟成康的话,王胜却觉得不舒服,首先说道。
“这是我的错。”对这一点,孟成康立刻认错。
“而且,你把这当做刘琦把柄去向都护建言,倒也可以;但仍然十分不合适。”
“首先,就算刘琦护卫向他说起他的熟人陷在城中,你也不能证明刘琦派兵救援就与此有关。”
“其次,刘琦在商议时说的那几段话你并不能完全反驳回去;就算刘琦派兵救援确实有私心,你就能说他全是因为私心?公私两便,这一向不是朝廷反对之事,都护未必因此对刘琦心生恶感。”
“其三,若被刘琦知晓此事是你或你指使的人向都护建言,他完全可以将你在商谈时说的话在军中散布,你不愿派兵救援被将士们知晓,你觉得将士们是反感你还是反感刘琦?”王胜最后说道。
“这,这,”孟成康适才心中只想着抓到刘琦一个把柄,可听王胜这样一分析,这个把柄没那么好用。
“难道就全无用处?”他又问道。
“你现下去建言,几乎没有用处。你想让他有用,只能是刘琦派兵救援失败,没能救回几个人却死伤众多,这时你向都护建言才有用处。”说完这句话,刘琦顿了顿又道:“成康,不论如何,咱们是将领,将领要凭战功说话,而不是耍嘴皮子。”
“你说得对,是我想左了。”王胜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孟成康,他立刻说道:“那我就等着此战结果,若死伤不多又救回溃兵,我就当不知道他也是为了救熟人;若救援失败又死伤不少,我才会向都护建言。”
“我先回去睡觉了。”孟成康又说了这句话,转身离开此处。
他离开后,本一直面带微笑的王胜忽然眉头皱起来。王胜也不愿意刘琦爬到他头上,但他却不想孟成康这样嫉妒刘琦,恨不得发现一点儿小错就向都护禀报,以求把刘琦拉下来。
“这样下去可不成。”他又自言自语道:“现下成康还明白要听从军令,但越来越嫉妒恐怕早晚会对刘琦不和他心思的命令暗中抵制,不完全遵从。一旦如此,不仅对全军和大食军交战十分不利,对成康自己也没有丝毫好处。”
“哎,前段日子我也出言劝说过,但他也不怎么听。救援之兵返回后我再劝他一次,若还不听也只能由他去了。”
王胜这边想着,孟成康回到住所,躺下睡觉。但他心里存着事情,完全睡不着;又想着若救援顺利自己好不容易抓的刘琦错处就毫无用处,不由得有些烦闷,从床上坐起来,又和护卫说起此事。
他说完就后悔了,又嘱咐护卫不要向外传。护卫虽知道轻重,但仍忍不住同关系极好的人说,一来二去,此事就被孟成康下属一些武将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