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次之后,肖知府的夫人在郑晴川的眼里再也不是一个只爱打牌的贵妇人,而是一个不可小觑、能屈能伸的人,至少是一个很会演戏的人。
傍晚,苏牧听了郑晴川的转告之后,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眸子里的黑色带着思索的深沉,望着庭院里的葡萄架。
这会子天色比较阴沉,今天天黑得太早,赛过了时间原本的脚步。
从内院的角门到小书房的门,檐廊上的这段距离苏牧走得很慢。郑晴川的脚步配合着他的脚步。
丫鬟们离得远远的。
所以,他们二人可以自在地轻声说话。
苏牧忽然停下脚步,微笑地看着前方,因为阿清和阿韵正牵手走过来。
表情上的迅速转变,意味着苏牧越来越少把衙门里的情绪带进家里来。好比一块钢铁经过千锤百炼,反而越来越新,越来越有光泽。
阿清仰起脸庞笑道:“哥哥,你明天休沐,对吗?”
苏牧的个子相对太高,低头看着她们,眼睫毛自然地低垂,像一道墨色的瀑布,笑道:“是的!你们有什么打算?”
阿清看一下郑晴川,笑得慧黠,道:“我们明天和七七比赛,哥哥,你来当裁判!好吗?然后,我们想去街上逛!”
上午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下午恰好是街上人比较少的时候。苏牧这么一想,就答应了。
至于比赛比的是什么?他不用问也知道。
家里的阿清、阿韵和郑晴川都活泼,很愿意主动告诉他无数的事情,比如现在。
阿韵道:“七七说要找个厉害的人来教我们做话梅!还有青梅果酱!”
苏牧道:“这样挺好!算多了一个打发时间的事。”
阿清反驳道:“不是打发时间。是因为我们喜欢吃这个!”
苏牧愉快地笑笑。
郑晴川道:“阿韵说她不想花太多时间绣花,每天只绣一会儿,她想学画画。苏牧,你同意吗?”
苏牧有点无奈,其实他觉得女子绣花是很传统的事,但还是纵容地道:“我会写信给姨父,让他举荐一位丹青师傅来。”
阿清、阿韵和郑晴川高兴地击掌。
阿清仰头道:“我也和阿韵一样!”
苏牧点头,表示认可。
阿清和阿韵从小就受到郑家大夫人和郑家大老爷这对姨母姨父的宠爱,小孩子总是喜欢模仿亲近的人,所以阿清和阿韵受到郑家大老爷那爱画画的影响,这并不让苏牧感到意外。
半个月后,奶娘和杜师父顺利把苏老夫人带来了荆州。
就在那一天,京城的信也到了,有郑家大夫人的,也有洪悦景的,也有荷风的,还有郑友的。郑友似乎不喜欢荆州,只待了两天就走了,也或许是因为想念京城里的人了。
郑晴川把郑家大夫人的信直接交给阿清和阿韵先看。
在阿清和阿韵凑在一起看她们的姨姨写给她们的信时,郑晴川打开了署名荷风的那封信。
一展开信纸,她就笑了。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被别人打得散架了一样,她猜想这一定是荷风写的,估计是荷风的那个秀才丈夫教荷风写字了。
“奶娘!有好消息!”郑晴川忽然喊了一句。
奶娘连忙从门外跑进来,笑道:“五少夫人,有什么好消息?”
郑晴川笑道:“池月将在明年当娘亲!你快要做干外婆了!”
让池月和荷风过正常的、普通的婚姻生活,这恰恰是郑晴川把她们留在京城的原因,为了让她们有更多的时间和她们各自的丈夫相处。
“大喜事!”奶娘眉开眼笑,两手握在一起,双脚有点团团转的倾向。
郑晴川道:“奶娘,你可以准备恭贺的礼物,等送回信的时候一起送去。对了,老夫人还在睡吗?”
苏老夫人上午一到这里,就请了大夫来把脉,然后在骨头关节处擦了些活络油,就歇下了。赶路的人一般都会比较累,何况苏老夫人年纪大了。
奶娘道:“老夫人还在睡着,有两个丫鬟在守着。”
郑晴川把荷风的信念了一遍给奶娘听。信上说京城那个铺子的生意挺好,宅院挺好,何嬷嬷也挺好。
奶娘听完后,眼里的笑意像自流泉的泉水一般,源源不断,手脚轻盈,高兴地出门忙活去了。
阿清、阿韵和郑晴川又凑在一起看洪悦景写来的信。字迹也是歪歪扭扭,像被别人打得散架了。
这绝对不是洪悦景的笔迹。
郑晴川笑道:“小吴江这么快就学了这么多字了!”
阿韵道:“我想那两个小家伙了!如果大姐姐来这里玩就好了!虽然有点远!”
阿清道:“如果大姐夫肯来,就没问题。”
郑晴川道:“大姐夫有公差在身,出远门很难。”
洪悦景在信上说洪绵长最近因为一本诗集在京城里很出风头,字里行间都透着自豪的气息。先报喜,后报忧,然后又写苏靓当众吃醋,被洪绵长冷落,字里行间透着忧愁。洪悦景还问郑晴川,能不能写信去劝劝苏靓?
郑晴川怀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看到了这封信的落款处。落款倒是洪悦景那清雅的字迹,郑晴川认得。可见,这封信不是造假的。
洪悦景是个很宽厚的亲人,很好相处,同时也对兄弟姐妹比较热心和关心。
郑晴川很喜欢洪悦景这个大表姐,但是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动力去写信给苏靓。苏靓原本就对她有偏见和隔阂,何况现在需要劝的又是人家夫妻之间的私房事。如果她贸贸然写信去提这个,苏靓说不定会更恼火,觉得她的手伸得太长。
于是,郑晴川在心里拒绝了洪悦景的提议。
阿清和阿韵却没考虑这么多,她们只为洪绵长高兴:“大哥哥真厉害!和哥哥一样厉害!”
郑晴川拿起其他的信,通通看了一遍,然后提醒阿清和阿韵:“看完之后,就可以早点写回信!”
绣巧捧着新做的衣裳走进来:“五少夫人,樱花粉的衣裳做好了。”
郑晴川打量了一会儿绣巧,道:“我等会儿再试。绣巧,你的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绣巧摇摇头,脸上比以前多了一些斑点,表情倒还有点茫然。她除了在针线活这种事情上精细以外,在其他的地方可以说是粗心大意,马马虎虎。
郑晴川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让云嬷嬷请个大夫来。把衣裳放梳妆台上!”
“好的!”绣巧放了衣裳,懵懵懂懂地出去了。
绣巧是成了亲的人,只做绣娘,不再是丫鬟。除了待在内院做针线以外,一到天黑,她就会去外院。外院里隔出了一个角落,砌了墙,开了一个小门,形成一个单独的院子,有整整齐齐的两排屋子,一共二十小间,专门让成了亲的仆人们居住。
下午,云嬷嬷急急忙忙地来给郑晴川回话,笑道:“今天的喜鹊多!先是听说池月有好消息了,没想到绣巧也有了!”
听见新生命的消息,郑晴川比较高兴,道:“吩咐厨房,每天给绣巧炖一道补汤。喔!她想吃什么,可以直接跟厨房说!”
绣巧作为优秀的绣娘,地位是比较高的,郑晴川很重视她。
云嬷嬷问:“做衣裳的事还是交给绣巧吗?”
事实上,绣巧在苏家专门只帮郑晴川、阿清、阿韵和苏牧做衣衫。
郑晴川道:“衣裳够穿了!别派活给她!让她好好休息,我见她气色不是很好。何况,她自己平时就是个不注意保养身体的人!我都拿她有点无可奈何。云嬷嬷,你劝劝她!”
“好的。”云嬷嬷答应。
郑晴川又送了绣巧一篮子水果和一盘糕点,让云嬷嬷帮忙送去。
其他的丫鬟们看见郑晴川对怀孕的绣巧比较好,她们的心情也跟着好,笑盈盈的,交头接耳,悄悄地扩散这个好消息,毕竟绣巧和她们是同一类人。看着此时的绣巧,她们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将来。
苏老夫人这一觉睡得比较久,到了晚饭后才醒。
听了丫鬟的传报,郑晴川就立马去了苏老夫人的屋里。
为了迎接苏老夫人,郑晴川和苏牧早在五天前就从正房搬了出来,把正房的西次间给苏老夫人住,东次间暂时闲置,变相地改成了她收藏东西的库房。东次间原本是郑晴川和苏牧的卧房,所以她不想让别人住,算是心理上的一点洁癖。她和苏牧搬进了东厢房。而阿清和阿韵住在东厢房对面的西厢房。
她感觉这样住着还挺宽敞的。
苏老夫人坐在被窝里,不想下地,显然还是累。
“祖母,饿不饿?”
苏老夫人摇摇头:“丫鬟说天黑了?”转头看向窗户:“外面还挺亮的啊!”
疲倦的人一觉醒来,往往分不清时间的早晚,有时候甚至把晚霞当早霞,一旦年纪大了,这种问题更严重。
阿韵笑了,道:“祖母,外面挂着灯笼!如果再不吃晚饭,等会儿都要夜深了!”
“喔!”苏老夫人开心地笑笑,伸手摸摸阿清的小脸,又摸摸阿韵,又摸摸郑晴川,接着对苏牧说:“这么晚了,你们先去睡!有什么事,我吩咐丫鬟就行!”
苏牧道:“不急。祖母,还难受吗?”
苏老夫人摇头,表情无奈:“老骨头了!就像那旧椅子,容易摇!骨头已经松了!好也是这样,不好也是这样。”说着,又笑了:“看着你们个个好,我就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