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两市的闭门时间是日落时分,依照管理规矩,击钲三百下后即关闭坊市大门。
殷禹和王倓驾马回到西市时,已经是日暮余晖,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坊内的百姓也尽皆往回家路上走。
他们原打算明天一早再来接收酒铺,可临到半路又实在按捺不住那股躁动的心情。
试想想看,原本还一无所有、一穷二白的两个穷小子,突然遭遇飞来横福,获赠了一间酒铺,任谁都要嘴角咧着,笑出花来。
因此两人一合计,掉头又直奔西市,先来提前感受一下当老板的滋味也是好的。
白马勒停在了香味来酒铺门口,此时店内已无客人,只剩下小胡姬玲珑正在上板关门,她猛一抬头瞧见两人,不禁失声尖叫一声,仿佛见了鬼一样。
“你们怎么回来了?!”
王倓下马,纳闷道:“我们难道不该回来吗?”
玲珑这才定了定神,赶忙往后厨方向喊了声姐姐,又转头勉强笑道:“先进来说吧。我没想到你们回来的这么快,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她将殷禹两人迎入店内,神情忐忑地看了他们一眼。
至此,殷禹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叫玲珑的小胡姬对于米满仓要借机逃走的内情肯定是知道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早间自己两人要离开时,她会表现得如此惴惴不安的缘故。
此时,那个叫莉娜的大胡姬在听到玲珑的招呼后,也已从后厨走了出来。见到殷禹两人时,同样一脸的诧异。
但她到底比玲珑要年长些,经历的事情多,很快就镇定下来。
殷禹瞧了她一眼,又对玲珑笑道:“当然遇上了,还是大大的麻烦,我们半路看到一伙儿强盗把一个穿破衣的农夫给宰了,看身形还有些像米老板。”
“什么!”
莉娜和玲珑两人双双失声喊道。前者手中还拿着的碗碟一不留神便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为这“噩耗”增添了一抹悲情。
殷禹瞧着两人那近乎呆滞的表情,差点要笑出声来。
他这人有些奇怪,别人看见漂亮姑娘总是百般讨好,使劲浑身解数也想博美人一笑,至不济也万万不敢惹她们生气,免得失去了佳人垂青的资格。
可殷禹就是瞧不上这样的男人,认为他们都像狗见了主人似的,摇尾乞怜毫无男儿尊严,其中就更扯不上爱情了。
于是,他就反其道而行之。你们想要逗人开心是吧,我就偏偏要惹她们生气。美女又怎样?在我殷禹眼里不过如此。
还真别说,他的这一出人意表的举动常常能得到那些高不可攀的美人儿另眼相待。
然而打一开始他就是抱着游戏的态度在玩闹,其中自然也就无关情爱,严格算起来只是单纯的恶作剧罢了。
因此,那些意外而来的感情也就往往无疾而终。
莉娜紧蹙着眉,追问道:“你说的那个农夫真的是,真被那伙儿强盗杀死了?”
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殷禹本已打算“招供”,此时见了她那宛若西施捧心的我见犹怜样儿,反又惹起了他的顽心,叹口气道:“当然真的,等到我们兄弟俩走上去一看,你猜怎么着?”
故意顿了顿,见莉娜的神情更为担忧了,才续道:“那个农夫呀,变成一只老鼠,飞快地溜走了。”
莉娜和玲珑两姝先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前者旋即若有所悟,眼中喷出一股怒火,朝殷禹狠狠瞪去。
那叫玲珑的小胡姬也娇哼一声,道:“你这人真讨厌,亏我们一整天都在担心你们,你还说这些话骗人。”
殷禹奇道:“你们不是担心米老板吗?”
玲珑道:“谁要担心他了,我们.......”
她还以为殷禹不知道其中内情,自以为说漏了嘴,赶忙停住。
莉娜愤愤道:“玲珑别跟他说了,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说着拉起玲珑就往店后厨走去。
殷禹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玩笑确实有些开大了,急忙跑上前去拦住两人。
还未开口,莉娜已板起脸来,叱责道:“你做什么,我可要喊人了。”
同时将玲珑护在自己身后。
殷禹赔笑道:“我刚才开玩笑的,万望两位姑娘莫要见怪,小生在此给二位赔礼道歉了,请姑娘们原谅则个。”
他学着那些酸文人的模样,可又学的不像,活像个地摊上的劣质假货。逗得莉娜和玲珑两姝顿时忍俊不禁,冰容消解。
殷禹见了,憨直地摸了摸脑袋,也跟着傻笑。
倏忽想起重要事情来,赶忙从怀里掏出东西,道:“两位姑娘请看。”
原来是米满仓写给她们两人的那封信。
莉娜有些迟疑地接过信件,只简单看了两眼便脸色骤变,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最后又将信递给了玲珑。转头冲殷禹破天荒地展颜笑道:“原来老板已将店铺转给了殷公子,刚才奴家多有得罪,望殷公子,不,是殷老板你千万别放心上。”
她声音软糯,丝毫听不出外邦的口吻,反倒带着点江南吴音,配合姣好的面容与身段,真令人有春风拂面般的惬意快感。
殷禹也不是小气之人,加上本就是他恶作剧在先,便苦笑道:“米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这一句殷老板都快把我叫老了十几岁。”
莉娜不禁低下螓首,含羞一笑,又对身旁的玲珑道:“快去准备酒菜,今天是我们香味来荣换新老板的大喜日子。”
玲珑甜甜地应了一声,便转入后厨。殷禹原想说天色已晚,让她们不必忙活,可见了她们那真诚而又欢喜的模样,实在不忍拂了二人的美意。
或许是“独在异乡”的原因,他对于身边那些善待自己的朋友,也总是同样抱以极大的真诚对待他们。对齐柔是这样,对皮六对王倓也是这样。
不一会儿,几道简单酒菜便随之端出,四人随意在临近门口的一桌坐下。
那上板至一半的店门外,恰好透进了一抹带点淡红色的夕阳斜晖,照耀在店内和四人身上,衬托出了一股温馨而又和睦的味儿来。
让人不禁联想起了,日落而息时全家欢聚的场景。
殷禹举着酒杯,起身笑道:“小弟对于经营酒铺一窍不通,以后还需要两位姑娘多多帮忙。”
这确确实实是他的心里话,因此在只十五六岁的玲珑面前也不免自谦起来。
莉娜起身笑道:“殷老板别怪我们手脚笨就行。”
她语调轻快,加之身材高挑,有一种家中沉稳干练的大姐姐风范。
四人笑着共同一饮而尽,坐下后又笑谈了几句。
登登登!登登登!
清脆而悠扬的钲声此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显示着西市大门即将关闭。
殷禹眼见天色实在不早,又自饮一杯,冲两姝顽笑道:“两位姑娘以后叫我名字就行,小弟还未娶妻,没这么老……”
那最后一个“呢”字还未出口,便觉两眼一黑,直接倒在了桌上。
※※※
忽闪忽闪的亮光在眼前模糊地跳动。
当殷禹勉强睁开眼时,那刺眼的火光让他直感到一阵的不舒服,不禁皱了皱眉。
好容易适应了些,耳边便传来一声娇叱:“你胆子倒不小呀,敢到你姑奶奶面前行骗!”
他猛地抬头一看,才惊觉那个叫莉娜的胡姬正一脸寒霜地自上而下俯视自己。
而他本人则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根柱子上,更要命的是那胡女手中拿着把小刀正架在他的脖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