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禹不由地吃了一惊。他刚才见这伙贼人来势汹汹,就知道绝非善类。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杀人。
虽然他心里还有好多困惑和疑问,但眼前所见绝不是假的,还是先救人要紧。
那领头的胡人大汉这时站了出来,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条小狗。识相的就给老子滚,要不然有你好瞧的。”
亮了亮手中拿着的钢刀,一副完全不把殷禹放在眼里的样子。
殷禹本就是来报美酒被砸之仇的,加上米满仓的求救,正是新仇加旧恨,于是冷笑道:“那我倒要见识见识了。”
话音刚落,他已双手往马鞍上一撑,借力凌空一脚疾速飞踹出去,转眼便正中离他最近的一名汉子胸口,将他踢飞老远。
登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惊起一阵群马嘶鸣。
胡人大汉皱着眉,大喝道:“小子找死!”
挥舞着钢刀箭步冲前,便向殷禹左肩斜劈。殷禹急忙侧身一避,转向身旁的另一名汉子,那汉子见他朝自己这边躲避,还道他是自投罗网,登时摆开架势,鹰爪探出,想抓殷禹右肩将其制住。
哪想鹰爪临身之际,殷禹却忽然脚步一滑,整个人往后倒仰,似乎是不小心要摔了一跤。
可他“摔”到一半时却猛地一个旋身,竟然硬生生止住跌势,双手横抱住那名汉子的粗腰,顺势施压下反倒把他拖倒,重重跌在地上。
而他本人因有这现成的肉垫,因此毫发无损。重压之下,那汉子连大气都不够喘了,只觉得五脏六腑疼痛欲裂,顿时失去了战斗力。
殷禹还未来得及高兴,几乎就在同时耳边已呼呼传来一道凌冽刀风。
他想也没想直接一个滚地葫芦往左边一翻,那临头的刀刃便贴着他的一缕细发挥过。
要是慢了一秒,此时也已经非死即伤了。
胡人大汉眼见自己两招失手已气得火冒三丈,同时为殷禹的高明身手暗暗心惊,方知自己这回真是遇上高人了。
因此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后跳一步,架刀在米满仓脖子上,道:“小子,你再敢动一下我就直接宰了他。”
米满仓吓得双腿打颤,要不是左右两个汉子架着他,直接就要瘫倒在地。
殷禹不禁眉头微皱,旋即计上心来,笑道:“我不动,你有胆就来杀我呀,你不敢就是婊子养的乌龟王八蛋。”
胡人大汉登时眼中喷出一股怒火,转头却哂笑道:“你爷爷今天没工夫陪你玩,你的狗头就先留着吧。”
说罢向左右吩咐一声,两人便去牵马,眼看就要上马离开。
殷禹心里着急起来,没想到这个贼胡子还有点脑筋,竟然不上当。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他抓米满仓上马时,突施杀手,才有机会解救他。
可此地道路狭窄,贼胡子有两名手下帮手,只要把马横在中间,那么无论殷禹的身手有多迅捷,也始终慢了一线。
到时救人不成,反有可能令米满仓真被他宰了。
两名汉子此时已把自己骑来的马牵了过来,胡人大汉冲殷禹露出一个得意至极的冷笑,压着米满仓往前走去,作势就要上马离开。
殷禹正要准备动手,眼角余光一扫,差点没兴奋地喊出声来。
原来王倓不知何时竟然悄悄潜到了贼胡子后方树丛的一个小土坡上趴着,他露出了一个头,一手举着块石子,另一手则偷偷摇晃着吸引殷禹的注意。
当殷禹发现他后,他又指了指贼胡子和手中的石头。其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殷禹顿时心领神会。
胡人大汉一边警惕着殷禹的举动,一边示意两个手下将米满仓绑上马去。倏地,一道破空声在他身后响起,然而没想到胡人大汉武功不弱,立时捕捉到了这细微动静。
转身,抽刀,横扫,一刀将那偷袭的石子劈成了两半。再抬头望见土坡上的王倓时,微一错愕。
转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正转过身来警戒时,为时已晚。一记铁拳已经近在他眼前,罩着他的面门轰下,嘭地一声,拳肉交接,直接抛跌出去。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身边的两个手下想要出声示警都来不及。
殷禹有如天神降临般落在地上,一把护过米满仓,只拿眼一扫另外那两名汉子,吓得他们差点没有尿裤子,还不赶紧屁滚尿流地有多远跑多远。
另一边的胡人大汉见己方已失去优势,且他又不是寻常庸手,只从刚才殷禹所显露出的三拳两脚中已经看出了对方的身手不凡,即便单打独斗他也没有多少胜算,便赶忙知机地跳上一旁的马背,一抖缰绳跑了。
殷禹冲余下几名喽啰大喝一个滚字,众人便如蒙赦令,赶紧也一溜烟儿照原路逃窜而去。
米满仓兴奋得差点要跳起来,赶忙向殷禹作揖再三,道:“多亏你殷兄弟,你救了我的命。”
此时,王倓也正好从那小土坡上下来。
殷禹摆了摆手,道:“米老板不必客气。不过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敢光天化日之下绑架行凶。”
米满仓叹口气道:“在说这个之前我要向你们道歉,是我骗了你们。”
王倓一脸诧异,殷禹却是隐隐有所预料,只是还不能十分肯定。
只从刚才那伙贼人追上他们两人时,立马搜查马车,以及米满仓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此地这两点来看,就知道此事绝非偶然。
但其中细节还要米满仓交代才能明白,于是问道:“米老板骗了我们什么?”
米满仓道:“我是故意找上二位去帮我送这趟货的,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老主顾要买我的酒。我是想利用你们引开那帮日夜监视我的苍蝇。”
殷禹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
当日离开光明寺以及从香味来回家的路上,所感到的那股被人跟踪的异样感受原来并非错觉,而是对方因自己这个陌生人突然和米满仓接触继而也盯上了自己。
同时亦解释了为何他在和米满仓刚接触时,就觉得此人有些过分热情的原因。没想到自己当对方是个可结交的朋友,原来却是早被对方算计在内。
因此心里不免有些生气,但同时又产生了另一疑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监视你?你犯事了?”
米满仓苦笑道:“差不多吧,他们都是西市大富商曹今明的手下,而我则拐走了他的女儿。”
两人双双失声道:“什么!”
有些不敢置信地把米满仓又打量了一遍。虽然他的经济条件使得他长年养尊处优,气质不俗。但到底已经是个年过四十的老男人。
拐了人家闺女这件事怎么看也和他搭不上边。除非那姑娘是个嫁不出去的丑八怪,捡着个男人就算宝。又或者真如字面意思,米满仓是个人贩子,把那姑娘给拐卖了。
但这两种可能均是极低。
米满仓显是从殷禹的震惊中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竟老脸一红,颇有些腼腆地笑道:“别看我们年纪相差不少,但她就是看上我了。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王倓当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还是首次听到有人把自己比作王八的,这种事恐怕也就胡人能干的出来。
殷禹哂笑道:“那她老爹肯定是不中意你这便宜的老女婿咯。”
米满仓尴尬一笑道:“没错,所以她前两日找了个机会偷溜出了家里,和我约好了地方就一起远走高飞。”
殷禹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曹小姐倒是不俗。在这个时代敢于追求自己爱情的女子可不多见。
米满仓续道:“曹今明找不到女儿,又没证据报官,因此才派了人日夜盯着我。我跟曹小姐约好了,在离此地十里远的张家村会合,如果三天之内等不到我,她就一死百了,毕竟她也没脸自己一个人回来了。今天已是限期的最后一天,因此我才不得不想出这个办法,借二位来引开曹今明的那帮手下。只是没想到他们分了两组人看着我,还是半路被他们逮住了。”
说罢,又朝两人再三赔礼。
殷禹这时才算是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搞了个明白。叹口气道:“感情这东西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脑海中却不禁想起了昨夜佛殿门外的那个美丽的倩影,心中没来由地一痛。
米满仓肃容道:“米某这一去就再不回大唐了,对两位兄弟的救命之恩恐怕也没机会报答,因此想把香味来送给二位,希望两位千万不要嫌弃。”
殷禹和王倓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恍惚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浮现在两人脸上。
殷禹毕竟成熟些,定了定神后,犹疑道:“米老板不是开玩笑吧?”
米满仓露出一个爽朗笑容,直接从自己的那匹马背上取下包袱,又从中拿出了纸笔,当即在上书写起来。
同时道:“我给你们写封信说明情况,你们把信交给玲珑和莉娜,就是我店里的那两名姑娘。她们看了我的信就会明白的。”
殷禹心道原来那个一直对自己没副好脸色的大胡姬叫莉娜。
片刻间,米满仓就已把信写好,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后就交给了殷禹。
殷禹扫了一眼,上面全是歪七扭八的蝌蚪一样的文字,没一个字是自己看得懂的。猜想这估计是米满仓的本国文字。
他将信收好后,米满仓便跨上坐骑,又向两人郑重地道了声别,一夹马腹便扬长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这条林荫小道之中。
※※※
回去长安的路上殷禹拿着信把它看了又看,虽然是一字不识,但就是看不腻。
他呢喃道:“一家酒馆就这样归我们了?”
如果不是马背传来的颠簸,他肯定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身前的王倓转头笑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多亏了大哥你仗义出手救了米老板。要是换我也要重重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才行。不过这家酒馆大哥就不要把小弟算在内了。”
殷禹讶道:“怎么?你不要这酒馆?刚才不是你在背后偷袭那个贼胡头,我恐怕都要失手,再说我们是结拜兄弟,这家酒馆当然有你的一份,小倓不是以为大哥会独吞吧?”
王倓赶忙道:“当然不是,大哥想哪里去了。只是大唐律例所定,商贾是不得参加科举的,小弟平生唯一志愿就是科举及第,光耀门楣,这酒馆当然不能要了,大哥千万不要多想。”
殷禹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好在他已对科举不抱希望,因此这个限制对于他来说约等于无。
便答道:“那酒铺日常的经营你就不用出面,日后赚的钱我们兄弟直接平分就是了。”
王倓道:“那怎么行!所谓无功不受禄,只要大哥平日给我一口吃喝就行。再说,日后我要真能科场夺魁,那些监察御史查起往事来,被他们抓到把柄就糟了。大哥的一番好心小弟心领了。”
殷禹没想到在大唐当个官还有这么多的规矩和麻烦,但又觉得王倓所说言之有理,至于他的那笔钱自己到时单独给他记在账上就是了,因此也不和他再争辩下去。
两人一抖缰绳又加快脚步往长安城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