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县令今儿可是来晚了啊,得罚你一杯!”
有菜无酒,总少点意思。
俩老头见薛永安拎着酒坛进来,兴致大为高涨,连往日里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了,直接将人按坐到身旁凳子上。
“还是小薛够意思啊。”常大夫迫不及待地接过酒坛,掀开盖子,一股酒香味四散而开,他眼睛唰得亮了,“这酒……够烈啊!”
北境是有名的苦寒之地,当地人都好这口,唯有辛辣的烈酒方能一解寒意。
沈春行耸耸鼻子,抢过常大夫倒给薛永安的酒,一把倒进嘴里,吧嗒两下:“就这?”
对于一个为了能考上公务员,而常年浸淫在酒桌文化的现代人来说,可谓是淡如水啊。
“你个小丫头懂啥?”常大夫不高兴了,“北境的酒放在整个夏渊国都是顶顶有名,寻常人没点儿酒量,可喝不了这个。”
王有才趁他说话的功夫,往嘴里连灌三杯,突然歪头朝薛永安问:“就没度数再高点的?”
薛永安无奈摇头,“这已经是红泸县内所能找到最好的酒。”
“确实差点意思。”
老王可是在东北过了半辈子的山东人,传说中半斤的量啊!
没有经过蒸馏的低度酒,放他眼里,还真不如白水。
“光把人瘾勾上来,解不了馋,嗐,白瞎。若你早点把酒送来,说不得我还能想想法子……”
听出他话里未尽的意思,沈春行心中一动,主动夹了块鸡肉给王有才。
“您老还懂酿酒啊?”
王有才低头望眼夹给自己的鸡胸脯,又扫了眼落入薛永安碗中的鸡腿,呲起牙。
“等你到了我这把岁数,也能什么都会点儿……外面人都说你奶偏心,我看你这丫头,也不遑多让啊!”
闻言。
刁氏敲了敲桌子,以示不满。
偏心咋啦!
谁家不偏心长子嫡孙?小薛长得一表人才,大丫头不偏心他,难不成还偏心你个老货?也不撒泡尿照照……
沈春行看出她奶的意思,抢先笑道:“那感情好啊,既然您老有这本事,可不能浪费,明年啊,咱就种蜀黍!”
蜀黍,就是所谓的高粱。
其味苦涩难食,一般只用作喂养牲畜,极少会有人拿来吃,因而即便产量可观,在夏渊国境内依旧难以推行。
刁氏一听,果然急了,再顾不得跟旁人计较。
“种那玩意儿能行吗?这穷乡僻野的地方,就算酿出了好酒,能有人买账吗?若是砸手里,让大伙儿拿什么去还债吧。”
如今狭村每个人头上,基本都欠着一笔救济粮。
等到夏收时,甭管拿啥还好,官署都决然不会收高粱。
“这就要看王老爷子的手艺了,所谓会一点儿,究竟是这么多,还是这么多,还是……这么多?”
沈春行的手势从捏起一撮盐,到捧着大西瓜。
生动且形象。
众人不由莞尔。
王有才摸了摸下巴,没有一口答应,“这事儿我记下了,到时,再看吧。”
他不大包大揽时,反而显出几分慎重。
沉默许久的常大夫狐疑看看这个,又狐疑看看那个。
“你们莫不是已经醉咯,在说胡话哩?”
想要在北境靠卖酒为生,无异于让他去京城开医馆,跟那帮子太医院的后人打擂台。
异想天开且不知天高地厚!
被指到的仨人相视眼,笑了。
“没错,咱都醉了,就剩你没喝!赶紧的,搁这儿养鱼哩!”
王有才把酒杯怼到常大夫鼻子底下,等他狼狈喝完,像是不过瘾般,从桌上取了俩茶碗满上。
“我来这儿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感谢大伙儿,尤其是老常啊,给了我一个落脚的地方,这碗我得敬你!”
常大夫眼睛瞪得溜圆。
他颤抖的手还没伸过去,便见王有才先吃了一碗酒,在那自顾自说着话。
“你如今也算是我的衣食父母,我老王,永远记得这份情义!往后咱老哥俩就是亲兄弟,有我一口吃的,绝忘不了你!”
说着话又是一碗酒下肚。
“这第三杯啊……”
常大夫豁然起身,大声喝道:“放下!你给我放下!我信你还不成吗?”
为了证明自己酒量好,也是够拼的啊……老头眼神复杂极了。
“你这哪是嫌酒淡,明明是在想着法子骗酒吃!”
还是沈春行眼尖,一语道破了王有才的“险恶用心”。
统共一坛酒,已然被其干掉小半。
刁氏把特地留着的几碗菜端上来,招呼大伙儿坐下慢吃。
茂平摆摆手。
他哪敢跟老爷同桌进食啊,左右一看,干脆也坐到孩子那桌。
那边人少,菜不少。
除去一盘扣肉被争抢干净,其余都跟没动过似的。
小孩子嘛,就好些南瓜饼之类的甜食,边吃边玩着。
吴庆如今虽已恢复正常,仍是很愿意跟沈宴冬玩耍,俩小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鸡同鸭讲,被各自的姐姐抓着,才喂了几口。
待饭菜扫尽,撤了碗碟,换上瓜子花生,沈春行拎来大茶壶,问:“谁要?”
除了俩老头外都摆手。
才喝了一肚子肉汤,哪还有空余地方。
按说吃过年夜饭后,就到了发压岁钱的环节,接着守岁,等着放上一串爆竹,再携着美好的期愿入梦。
可眼下却不适用。
这一屋子人,有里有外,有穷的……还有更穷的。
干脆谁也别装大尾巴狼,就这么唬弄过去。
刁氏给每个孩子发了一枚红鸡蛋,连吴敏沈春行都没放过。
“一人吃一枚,来年都红火。”
沈春行把鸡蛋拍到桌上,发出啪得一声。
“奶你也太敷衍了吧,这会儿谁还吃得下?”
反正她是塞都塞不进去。
沈春行把蛋壳剥掉后,反手就往薛永安嘴里塞。
“谁让你现在吃呢?压岁压岁,那得留到明儿早上!”刁氏不满地瞪起眼。
沈春行动作一滞,看着手里仅剩的半枚鸡蛋,跟薛永安打起商量:“要不,你再给吐出来?”
薛永安喉结滚动。
表情为难。
“吐出来,你也不能要了啊……”
大伙儿都笑。
闲聊一阵。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刁氏便让杨一把吴家姐弟送回去。
左右无爆竹可听响,天寒地冻的,也就别守啥岁了,早进被窝早舒坦。
俩老头不用旁人吩咐,喝了点小酒,勾肩搭背地离开。
等到人散尽,伺候仨孩子洗漱好后,刁氏冲沈春行招招手。
“你跟我来下。”
她正在跟薛永安询问关于征兵的事,闻声转过头。
老太太眸光闪烁,方才饭桌上的欢声笑语顷刻间荡然无存,留在她脸上的,只余淡淡愁思。
沈春行拍了拍薛永安的胳膊,示意他等自己,继而随刁氏去往后院。
“就这儿吧,跪下。”
对着黑漆漆的院子,刁氏随手一指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