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汉从河边捡到石头,却没敢往深了想,若他知道地底下藏着矿,定然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越是被生活逼到绝境的人,越是能做出些超出寻常的事。
像姜氏这般,目光深远,能及时打断贪欲者,世间少有。
“婆婆为何把这事告诉薛大人?听你意思,应该不想让旁人知晓吧?”沈春行倒了碗茶,示意对方坐下说。
“起初我是不准备说,可后来嘛,”姜氏扫了眼桌面,摆摆手,站在门外没动,“你们这些外来户,又是修屋又是种菜,回回都不忘捎带上本村人,咱也没别的可回报,就这东西……若是薛县令有魄力,大可挖出来试试。”
她是个极守本份的人。
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此一生,无论贫穷疾苦,都在努力守着自己的秘密活下去。
若不是心疼即将孤苦无依的孙儿,姜氏今日不会来此。
薛县令为人如何,她其实不知,往后会如何处置铁矿,她也不愿管。
她信的,其实是沈家,来此,只为求一个心安。
薛永安听完叙述,神色依旧淡淡,既无狂喜,也没担忧,甚至有闲心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
大伙儿瞅了他半天,才得来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应。
“老人家的诉求,我记下了。”
姜氏怔愣住。
诉求?
她求什么了?
“本官刚临红泸县,本就要为当地百姓谋福祉。沈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敢于带领全村自救,我身为朝廷命官,亦该为其的善行添一把助力。老天既垂怜狭村,那矿,自然得挖,想来日后必成为咱红泸县的支柱产业。”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换来俩老头的赞赏眼神。
就是夹带了些私货,未免有些溜须拍马的味道。
反正刁氏听着心头舒坦,老脸一红的同时,看小薛更顺眼了。
姜氏:“………”
两眼迷茫。
她刚说得是这意思吗?
好像也……没毛病。
狭村富裕了,孙儿的日子才能好过。
再三挽留被拒后,沈春行把姜氏送出门。
本来刁氏想跟老姐姐说会儿知心话的,没想到被大丫头抢了先,不由纳闷地嘀咕了句。
“明儿得下雨。”
薛永安左右看看,无人搭话,只好自己捧场,“老夫人神机妙算,连这也能猜到?”
刁氏:“……”
她又不傻,一句两句就算了,句句捧着自己,便是寻常人家的姑爷,都很难做到吧?
“那丫头向来无事不起早,刚居然没把送人的活儿推给老三,明儿可不就得出怪事吗!”
薛永安尬笑连连。
这话他可不敢接,小舅子就坐在旁边,指定会给自己告状。
外面。
姜氏磨磨蹭蹭,半天没挪两步路,忽得回过身,发现沈家大姑娘仍杵在门框旁,像是在等待什么般,心头闪过抹复杂情绪。
沈春行状似随意地开口:“婆婆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姜氏心思流转,“我记得,姑娘家来自南边?”
“是啊,江南水乡,气候适宜,以后若有机会,婆婆真该去看一看。”
“水乡啊,那是比赤岭这边舒适多了。”姜氏微微颔首,再细瞄眼沈春行五官,以及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突兀问道,“你家二丫头她……以前可是去过苗疆?”
沈春行眯眼,笑了,坦然道:“婆婆猜的不错,知夏她年幼时曾被拐走。至于是不是苗疆,我等不知,她自己也说不好。”
姜氏喃喃自语:“除了那地方,还能有哪儿……这丫头……”
她欲言又止地望向沈春行,良久,嘴唇蠕动。
然而这时,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将俩人的谈话打断。
由远及近。
轻微踢踏声转为震耳欲聋的鼓点。
“轰隆隆”
配合着天空闪过的惊雷,仿佛在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黑夜。
“薛大人可是在此?”
未至跟前,马背上的官差就先喊起话。
沈春行拉住颤抖的姜氏,稍让开路,朗声回道:“大人在里面喝酒,这位官爷有什么事吗?”
田旺林是第二回见到她。
先前不知沈家大姑娘“威名”,如今听闻了薛府的阔绰,又不好就此舍下脸面,只得继续板起脸,大声喊道:“前线急报,恳请薛大人速回红泸县主持要务!”
再过六天便是除夕。
即便是泡在苦水里的狭村,都免不了贴上红窗纸,祈祷来年能顺顺利利。
可这一声惊雷,彻底惊扰了大伙儿的平静。
周边的邻居,先一步打开门,面色惊惶地仰望着官差。
眼里渐渐浮现出绝望。
为什么总有人宁愿当流民,也想想法子逃离边关?
每逢战事吃紧,都免不了要征兵,而最先应召者,自然是离得最近的边关百姓。
沈春行还没来得及带大伙儿尝到甜头,先体味了把人世间的酸苦。
她把唇抿成一条直线,少有的,露出些许严肃的神情。
“看来没法一起过年了。”沈春行冲走出来的人耸肩。
“我很快回来。”薛永安犹豫下,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两人都没有多话。
一个走的干脆,一个只顾着目送姜氏走远,心里已然飘到别处。
院子里。
刁氏站在屋檐下,抬头,瞅了瞅瞬间变得黑沉的夜空,低声喃喃。
“我就说明儿要出古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