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沈家被一阵高昂的“咿咿呀呀”声唤醒。
刁氏趿拉着鞋子走出来,见院里站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还有些懵。
她不是没见过“闯空门”的,可如此高调行事,当真第一回见!
主人家可还睡在屋里……这是生怕没法把自己送去衙门啊?
刁氏的手不由伸向扫帚。
只觉这老头古怪得很,说不得就是个疯子,若是被他伤害到家里孩子,即便以自家跟县太爷的关系,也是没地申冤去啊!
王有才当了八十八年的人,只当了两年的鬼,道行还很浅,虽然在地府的帮助下得以化为实体,脚下踩得却不怎么踏实。
因而失去了平时的警惕,没能听到身后的动静。
等到粗粝的扫帚丝从头顶滑过,他才大睁着眼睛往旁连跳几下。
单脚的那种。
“咿咿咿呀呀呀……哪个不要脸的搞偷袭!”
刁氏把扫帚舞出风。
“咱俩谁不要脸?谁不要脸?”
“你一个有手有脚的老不死,也好意思做这翻墙盗窃的勾当?”
“偷东西就偷东西吧,好歹遮掩些,咋地?天亮了还不走,莫不是想混顿早食?”
王有才虽没见过刁氏,可人不傻,知道这是生了误会,忙摆手想要解释。
然而刁氏压根不给他机会。
老太太虽然在大孙女的循循善诱下,多了些异于同村人的好习惯,可在骂街与撒泼一道上,却是从未杵过。
“赶紧给我滚!若不是看你年纪大,脑袋不好使,又活不了几年,怎么着也得送你去吃几年牢饭……”
等到沈春行从屋里走出来,院子里正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刁氏把大门打开,虎起脸,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头。
王有才则微张着嘴,眼里透出茫然以及……一丢丢委屈。
俩孩子趴在窗台看得津津有味。
见沈春行走过来,沈鸣秋幸灾乐祸地指指老头。
“大清早的,也不知哪儿冒出来个傻缺……”
“我看你才像傻缺,脸洗了吗?功课温习了吗?敏姐昨儿让练的大字,都练完了吗?”
在沈春行的灵魂三问下,沈鸣秋默默把小老四拉回来,赶紧放下窗户,只当自己没睡醒。
他如今是嘴里也苦,心里也苦。
明明写得一手好字,却要在外人面前装初学者。
既要练字,又不能写得太好,简直太折磨人啦!
“奶,你别紧张,这位不是坏人,”沈春行走到刁氏跟前,笑着抢下扫帚。
“啊?你认识?”刁氏狐疑着扫了眼老头。
“恩呐,他是……”沈春行转了下眼珠子,恰巧看见薛永安走出来,顺势往下接,“他是薛大人替咱请来的农事专家,以后会住在咱村里,教咱们如何更好的种田。您说是吧,大人?”
“……”薛永安嘴里含糊,“你说是就是吧。”
被沈春行狠剐了一眼。
好在刁氏没太在意。
换作村里任何一人在这儿,都得问问,啥叫更好的种田?
可偏是她。
沈家人对沈春行的信任,乃是深入骨髓。
刁氏旁的没听出来,只听明白一件事——老头是来帮忙种田的
哎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自从丈夫与大儿子相继离世后,沈家便没再管过地里的活,她还真不咋会。
“您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儿您留下来吃饭,来年播种的时候,记得多关照关照我家!”
刁氏磕巴都没打一下,笑着说完客套话,转头便去了灶房。
连个缓合的机会都不给。
王有才动作迟缓地点点头,瞥了眼沈春行。
“我算知道你这性子从哪儿来的了,感情是遗传。”
沈春行坏笑,“让你不睡觉呀,以后还吊不吊嗓子啦?你说这事闹得,平白无故挨顿打,要换我,我都能臊得没脸活下去……”
昨儿夜里,她是好说歹说,费尽口舌,都没能浇灭老头的干劲,最后只好放任不管。
反正冻不死。
“这有啥好臊得嘛,一看你就是太年轻,小丫头,以后还有的要学。”
王有才心态挺好,一点儿没生气,反手拉住沈春行就要走。
“这天都亮了,该干点正事了吧?”
沈春行脸也没洗,嘴也没漱,实在不想跟老头出去疯,奈何力气没人家大,只好用脚胡乱勾住……薛永安的腿。
“你瞧瞧这天,瞧瞧地上这雪,哪有正事可做?”
结果被老头嫌弃地啧了声。
“你俩弄啥嘞?这可是在古代,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薛永安:“……”
无奈地拎住沈春行的后脖领,将其摆正,继而退开些距离。
沈春行回头一看。
原是老头的大嗓门把沈鸣秋召了出来。
臭小子正站在薛永安身后,一下一下踢他小腿。
沈春行抛了个白眼。
“地扫了吗,桌子擦了吗?”
“骡子喂了吗?”
“给小老四擦屁股了吗?”
沈鸣秋一脸菜色地逃走。
“这娃看起来……”王有才仔细打量会儿,笃定道,“像是个短命鬼!”
说的倒也没错。
就是不咋好听。
就连开溜中的沈鸣秋都特地回头,给了好几个白眼。
沈春行再次把门打开,一指对面,“要不您老自己出去找点活儿?刚下过雪,村里病倒不少人,反正您老人兽都能治,试试呗。”
王有才“哎呀呀”了半天,故作推辞,“这不好吧……打针那是西医手段,对中医嘛,我只是略懂一二……”
说出的话依旧不咋谦虚。
“瞧见那院子没?里面刚好住了个专业的大夫,您老可以跟他交流交流,恩,我记得那边还有间空屋,以后你跟他住。”
既然是要以“人”的身份入世,自然要做到“无特殊化”。
她转头又对薛永安说道:“对了,你啥时候走?回去给他安排个身份吧。”
边关向来乱,身为县令,随便造几个户籍证明,还是轻而易举。
“吃过饭走吧,衙门里还有许多事在等着。”
薛永安刚从外面回来,案子虽已查清,却还有许多手续。
确实脱不开身。
虽非心里实在惦念得紧,也不会抛下一切来狭村。
他们往后的日子还久,得先顾好眼前事。
沈春行自然不会阻拦,交代了几句:“宝儿家那边,应该差不多了,你自己再敲敲跟脚。”
她的阿淮非表面那般老实,绝不会轻易把人送与自己做丫鬟。
更何况是与县衙老人有关系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