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敢来!”
院中。
骆金枝正在教训两个新买来的丫鬟。
她依旧是一身绛紫色衣裳,只是换了花样式。
配合着两道极细的柳眉,沉着脸训斥时,给人种莫大的威慑。
只是这股气势,在见到沈春行走进来的那一刻,便立马短上半截。
“我为何不能来?当初可是骆娘子你哭着喊着,使尽计谋要让我来薛府当丫鬟,如今才分别几日,怎得就要变卦不成?”沈春行捂嘴作惊讶状,语带讥讽。
两个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看起来才比她大上几岁。
瘦弱单薄,面容算不得多俏丽,露在袖子外的双手粗糙干巴,布满细纹裂口,与狭村的孩子一般无二。
直让沈春行想起家里那个从小吃尽苦头的妹子。
见左边的小丫鬟偷偷瞄了眼自己,又受惊般伏得更低,沈春行面色转冷。
“倒是骆娘子……为何会在这儿?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她应是该被拘在房中,等待老爷以后论处?”
被问到的茂平为难看向门房大爷。
此人是上一任县令留下的老人,极有眼力劲,从两人进门起,便一直在沈春行与骆金枝间来回打量,听到这里,昏花老眼中爆出精光,大声喊道。
“回禀姑娘,老爷今儿一早便离开红泸县,说是有公事要去处理,得走好些日子。”
“老爷一走,骆娘子便以无人管理后宅为由,自个儿跑出来,咱听她口口声声说是国公府派来的,这也不敢拦啊……”
沈春行扫眼老头,也不知骆金枝短短两日,是如何将这府里人得罪尽。
她嘴角翘起,轻描淡写道:“原是逃出来的啊,既然骆娘子管不住自个儿的手脚,那只好让旁人帮她管一管。我看不如……就送去县衙大牢吧。”
“你个小骚蹄子,胆敢如此对我!你可知我与大少夫人是何关系……”骆金枝简直怒不可遏,猛地朝沈春行扑过去。
结果被她一脚踢翻。
“先前不知,刚刚听闻。若大少夫人知自己的乳娘,胆敢谋害大少爷的族弟,想来也会如老爷这般公正处理。”
沈春行今儿穿了条棉裤,灰扑扑地颜色比那马车看上去还要落魄,偏她出手果决,眉眼间柔中带刚,冲着周围稍打量一圈,便立马有下人来将骆金枝拖走。
“放肆!我才是这个家的管事人!你们莫要听她胡言!待老爷回来,定会治你们的罪……”
骆金枝是真慌了。
大牢那种地方,岂是她这种养尊处优的管家婆子能待下去的。
可奈何无人肯听她的话。
沈春行在旁暗中咂舌。
既为这县衙后院的混乱感到诧异,又很想为愣头青们鼓掌。
她不过是个才来的丫鬟,随口一言,便有人肯轻信。
说送去大牢,还真给送去了,当真胆大又识时务啊。
“这位老爷子如何称呼啊?”
待看不见骆金枝的身影后,沈春行不动神色地将所有人扫过,最后定格在旁边的看门大爷身上。
“小老儿名葛巴,姑娘唤我一声老葛便好。”
“瞧您说的,我不过是老爷跟前的丫鬟罢了,岂能目无尊长?看您岁数跟我奶差不多,我还是称呼您为葛爷爷吧。”
葛巴笑呵呵地摆手,没有应下,也没反对。
场间气氛顿时和缓许多。
唯有茂平面色古怪地撇开脸。
沈家老夫人今年至多五十,虽未曾保养过,可常年耕种,又在伯爵府讨生活,比之乡下的老婆子还是要显得年轻许多。
而老葛今年则都六十出头了,两鬓霜白,平日里也不太讲究,胡子拉碴。
跟沈家老夫人站在一起,说是父女俩都有人信!
他算是见识到沈家大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
只随便几句闲扯,便拉进了与府中老人的距离。
若是骆娘子能知这道理,也不至于落到此般田地。
能在县衙后院讨生活的人,岂是简单?
不大会儿。
两个小丫鬟被沈春行拉起身。
“谢过沈姑娘!”又是左边的小丫鬟先开口。
“你认识我?”沈春行好奇。
“老爷昨儿将我二人领回来时,曾特意叮嘱过,以后在府中要专门伺候一位姓沈的姑娘,这后院,也全听沈姑娘的安排。”
俩丫鬟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一个恬静,一个机灵,且都是心地纯良之辈。
阿淮识人的眼光总不比她差。
沈春行摸了下鼻子,总算明白为何能如此顺利。
小丫鬟虽然没坏心眼,可说话时偷摸瞥了葛巴好几次。
薛永安叮嘱她的事,只怕也传进了老头的耳中。
“老爷既然不在,那我便不多留了。咱初来乍到,许多事还是得由前辈把持,譬如眼下这宅子,便要请葛爷爷代为掌管。”
沈春行当作没发现两人的小动作,笑着说完便要告辞。
“这怎么能行,该是由姑娘来掌事啊!”葛巴差点被惊掉下巴。
他千算万算,在眼高于顶的骆金枝与传闻中的沈家大姑娘间,毅然选择了后者。
唯独没有算到——这姑娘竟是个甩手掌柜!
大宅子里互相倾轧,争斗夺权,才是屡见不鲜的事,何曾见过把掌事权主动拱手让人的?
她难道不知,这玩意儿一旦给了旁人,便很难收回来?还是说,当真因喊了几声爷爷,便对自己信任至极?
老头脸整个皱巴到一起,很是费解。
奈何沈春行执意如此,转身便出了大门,只留下一句。
“葛爷爷但请放心,我与老爷虽不在府中,可前面便是县衙,想来不会有毛贼敢闯薛府的空门,至于府中的人……老爷宅心仁厚,只要本分做事,便不会受到责打。这样好的主家,谁还能愿意离去?莫要忘了,这里是北境。”
随时都有人死去的北境。
在听出话中的敲打之意后,葛巴眉眼舒展开,缓缓露出个极淡的笑容。
非是傻子就好。
人这一辈子,能伺候几个主家?他还是希望这回能够久一些。
俩小丫鬟对视眼,分出一人追上去。
“姑娘方才说在城中有事要办,不如让我陪您去?我从小在红泸县长大,闭着眼都能从北门走到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