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木着张脸往嘴里灌粥。
挣钱的事向来不用他去操心,他要做的只是服从。
沈春行差点把粥喷出来,尴尬擦擦嘴角,指着箩筐说:
“里面有纸,你今儿带吴敏在村里多转转,若是有人着急,可以把种菜的事先给他们透个底,我这回进城,除了买药外,也是想看看城里啥东西好卖,能挣钱。”
说罢。
她把碗筷一推,便招呼早已吃好的茂平走人。
一把米煮一锅粥,没滋没味,又无小菜,多喝两碗都怕路上要找茅厕。
茂平突然就理解老爷对沈家大姑娘的好了。
反正他一上沈家的桌,就莫名想起幼时家中五口人分食一张饼的情景。
听闻老爷出身寒门,后在科考一途中展露头角,方才受到国公府接济,谁料因不懂世故得罪当今圣上,以至于被赶出京城。
双亲早逝,上无可依;歹人嚣张,白日行凶;恶奴刁钻,胆大欺主!
唯有咬着牙把“忍”字牢牢刻在心头。
在这种最煎熬的时候,遇上一个跟自己处境类似的姑娘,便犹如把从前的苦难又品尝过一次,难免会因此而更生出几分坚定。
茂平觉得自己真相了!
可沈春行却被盯得有些发毛,两步跨上马车,将帘子放下以做遮挡。
“姑娘慢点走!”
“姑娘小心!”
“姑娘踩着我上去吧?”
沈春行扯扯嘴角。
忍不住怀疑她奶是不是给粥里加了药……
以前也没发现这人对自己如此热情啊!
一路无话。
沈春行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茂平张了几次口,都只换来淡淡的应声,不由提高了嗓门。
“姑娘找我家老爷可算是找对了,老爷他虽然平日里话比较少,又过于刚正,总是得罪人……但只要你肯踏踏实实,不起歪心思,日子便不会难过。”
沈春行睁开眼,脸上流露出抹笑意。
茂平仍在絮絮叨叨。
“薛府虽没多富裕,但养你一家子还是足够,只要姑娘能把老爷伺候好,以后说不得还有机会在县城里置宅,也好能时常见到家人……”
沈春行突然打断,语气犹疑:“我一个当丫鬟的,哪敢奢望许多,小哥莫要再诓我。”
茂平回头望眼,却只看到片灰色布帘,又悻悻转过去。
他可没看出来有什么是这位不敢的!
就今儿送过去的东西……好像也就花了半拉金簪子?
茂平呼吸一滞,说到半截的话,彻底说不下去了。
都怪沈家太古怪,以至于自己总记不住事!
“小哥对老爷如此了解,应是跟了他许久吧?”
对方没了声音,沈春行只好反客为主,随意扯起话头。
“还行吧,也就三年,老爷进京后,一直是我替他赶车。”茂平砸吧了下嘴。
“这么说,小哥也是从国公府出来的?”
“那不是,入仕者岂可寄人篱下?国公爷在这点上还是待咱家老爷极好,特地帮他在京中置了宅子,我是老爷从牙行挑选回去的。只是这一被赶出来吧,什么宅子下人啊,都被国公府收了回去,只有我被允许送老爷回临安。”
沈春行闻言轻轻点头,眼里闪过抹了然,嘴上快速接道。
“如此说来,小哥实乃知恩图报者,一心向着老爷,不像国公府那些人,轻易将老爷舍弃,还弄了个管家婆子来恶心人。”
茂平吓得又回头望眼。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国公爷……也有他的难处,天底下谁敢得罪当今圣上?只能说咱家老爷吧,与众不同……便是国公爷想帮忙,也得看看府里其他人愿不愿。其实吧,老爷如今的家当,也是在国公府帮扶下积攒而来……”
听了些薛永安在京中的经历后,沈春行放柔了语气。
“这么看,管家娘子的行为非是受到国公府的唆使?我还以为是他们不想让老爷好过。”
茂平想也不想便答:“怎么可能!大公子与老爷一见如故,虽无血脉亲缘,却比对亲弟还要照顾,有他与国公爷的脸面在,谁敢对老爷不敬?”
“我估摸那金管事,许是因被派来赤岭,觉着受了委屈,才处处给老爷添堵。你不知道啊,金管事乃大少夫人的乳娘,在府中备受尊敬,平日里又好吃好喝供着,哪能吃得了这北行的苦。”
闲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两人说着话,倒不觉赶路疲乏,足一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了一堵半人高的城门。
沈春行撩开窗帘,扫视着两边低矮残缺的城墙,拧了下眉。
街道上,店铺稀少,行人匆匆,唯有挑着扁担的小贩在有气无力地吆喝。
与繁华热闹的江南小城简直是天壤之别。
“此地离边境虽不算太远,可也不近,按说只要赤岭关一日不破,敌军便攻打不到这里,为何看起来如此破败?”
茂平面露为难。
“不瞒姑娘,这也是我最近在琢磨的事儿,可县衙里的那些个人……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我这个当车夫的,就更打听不出话来。”
语气听上去颇为不忿。
眼见到了县衙后门,茂平一拉缰绳,想想,还是低声絮叨了句。
“我知姑娘家不差钱,可既然来了薛府,好歹把心收一收……这后宅的事儿,老爷一个男人,自不好多理,那金管事,咱能不惹,还是别惹的好……”
话音未落。
沈春行先从车厢钻了出来,轻松跃到地面,侧头朝茂平一笑。
“我方才便想问了,小哥你一会儿夸老爷,一会儿又说北行生活的不易……这刚刚还让我放宽心,眼下却让我不要招惹金管事……究竟是想让我留,还是想让我走啊?”
茂平表情一呆,连忙要解释,被沈春行挥挥手制止。
“开个玩笑,小哥莫要当真。你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国公府都不敢逾越的压力,也要留在老爷身边,我为何不可?”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茂平转了下眼珠子,憨笑声,把人领进门。
谁想,要找的人没在家,反倒遇上不该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