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
听完刁氏的复述,常大夫使劲一拍桌子,紧皱眉头,可在发现被孩子们盯住时,还是缓了缓情绪,勉强吐出两个字。
“乱来。”
老头像是很不满。
“我也没说不乱来……”
刁氏斜睨他眼,倒也没生气。
“所以我这不是领了粮,就赶紧跑回来了吗,懒得跟他们掰扯。”
“你是对的……”
常大夫点点头,话说一半,又被几个孩子盯住,莫名觉得气一短。
他自觉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可如此奇闻,确也难以接受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为何女子不能当官?咱夏渊国律令中可有明言?”沈春行笑着倒了一碗茶,递给刁氏。
“并无。”薛永安答。
“我记得,以前在临安时,不少见女子出来做营生?”沈春行又倒了一碗递给常大夫。
老头抿了抿干瘪的嘴:“我朝这几年确实有鼓励女子行商……”
“这不就对了,”沈春行把第三碗茶放到薛永安身前,“再者,村长,能算是官儿吗?”
“无品无阶,连里正都够不上。”沈鸣秋抢答。
眼神期盼。
然而桌上统共只有四个碗,沈春行自己占了一碗,便只能对着沈鸣秋耸耸肩。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
“咱来之前,这村子里不过余六户人家,如今加上咱们,也才三十来户。”
“一介村长,不过是个虚职,且看咱这村子,像是寻常人会来的样子吗?”
“既如此,女子为何当不得?”
“我奶要是肯当啊,该是村里人占了大便宜才是。”
沈春行用手沾了点水,在桌上细细画出一个圆。
无人知她动作背后的意思,都在品味着方才那番话。
常大夫端起碗,半天没喝上一口。
只觉这话乍听有理,细听……却是琢磨不出的怪异。
刁氏都被说晕了,狐疑着摆摆手,“既然他们占便宜,那这村长我就更不能当了,这么多年了,还没谁能占到咱家的便宜!”
沈春行笑容僵住。
手下一顿。
好好的圆缺了块边儿,宛如被冲破防线的城墙般。
薛永安清咳声,及时补道:“村长虽不挂职于官署,但辅佐里正有功,每年夏收时可分得些口粮。”
这话一出。
刁氏立马站起,转身就走,“既然大家盛情难却,那我就勉强答应吧,当是为大丫头积福,且让他们占一回便宜!”
沈春行……面无表情地把人按住,“不急,先吃饭吧。”
“能不急吗,谁知道这些人发啥子疯,万一回去后,被一顿饱饭冲清醒了,那好事还能落咱家头上吗……”
刁氏嘴里嘀咕着,倒也没坚持,左右扫扫,冷不丁问道。
“都到饭点了,二位还不走吗?薛大人可得趁早啊,据说咱这村子离县城最远。”
薛永安没说话,看向桌上唯一剩下的冷包子。
八个包子,沈春行只吃了一个,刁氏吃了俩,仨孩子分食两个,常大夫跟杨一各吃了一个——当然,鸟蛋还有些剩的窝窝头都给了杨一。
想起孙女先前说起的粮肉,刁氏看向薛永安的眼神和缓许多。
反正自家也只是分了些粗粮,有米无菜,爱吃就吃呗。
至于常大夫……
老头默默摸出一把铜子放到桌子。
得有二三十枚。
在临安城买斤猪肉才十几文。
“二位坐好,饭马上来!”
刁氏把铜子扫进怀中,眉开眼笑地走了。
没想到老头看起来磕搀,家底子挺丰厚!
“老爷子身体挺健壮呀。”
居然能随身携带那么多个铜板。
沈春行对此很难以理解——反正要让她揣几十个钢镚,她是拒绝的。
常大夫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他才不会说自己全身上下,也就剩这么多铜子!
午食到底没能配上菜。
茂平是踩着点回来的,身后跟着两名骑马的捕快。
一到地方,便把狭村所有人聚集到村头,挨个盘问。
俨然没有要听从薛永安指令的意思。
“这就是你说的还行?”沈春行幸灾乐祸。
薛永安扫眼走过来的捕快,面色不改,低声道:“不出七天,我定让他们心服口服。”
沈春行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我看好你哦。”
言语间完全没当回事。
“大人。”田旺林行完礼,第一时间看向沈春行,“没想到大人在此地也有朋友,这位姑娘是狭村的人?”
沈春行笑笑,福了福身:“我就是个路过的,你们聊。”
说着话,走向人群,等待另一位捕快的盘问。
田旺林木然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早调查过这位新来的县令,方才是故意询问,想要令其难堪,没想到遇上个难缠的小姑娘。
张嘴说瞎话啊这是!
那边。
刁氏回完话后,发了会儿呆,等孙女走过来,立马将她拉住。
“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靠谱,你给我说说……他们能占啥便宜?”
她得算算,有没有官署下发的口粮多。
沈春行一指自己:“自然是我啊。”
见刁氏黑了脸,她又笑嘻嘻补充,“我这颗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呀,若是奶你当了村长,我不得跟在后面出谋划策?”
想到大丫头的那些“风言风语”,以及从未出过差错的批算,刁氏一下子冷静了。
还真是!
这是老沈家最大的秘密,所有人都是默然于胸中,嘴上从来都不肯认。
真要让外人沾光,刁氏还真有些不愿。
“奶,你还记得吗?当日在那山村里,一夜之间多出十几辆木轮车,”沈春行突然压低声音,“眼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昨儿不是还在烦恼,要去何处请匠人?”
刁氏眼睛一亮,彻底明白了大丫头的意思。
沈家的院子需要修,怕是全村的院子都需要修。
正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时候。
初冬已至,寒潮还会远吗?这里可是北境啊。
若不尽快修葺好房屋,熬不到腊月,便得送走好些人。
沈家惯不爱出头,可那是以前,如今到了赤岭,便像大丫头所言,再不用隐忍。
当是该为自家谋划一番呢。
这天,薛永安没跟着茂平走,只吩咐他明日来接,硬是以调查案件为由留在狭村,
不过却是住到了常大夫那儿。
他的半间屋子还没功夫修呢。
晚食大伙儿终于吃上了期待已久的肉臊面。
油润的五花肉臊子浇在白花花的面条上,香得老头出了满头汗。
“薛大人别的看起来不行,手艺是真好啊!”
“……”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也就亏是换了芯子,不然沈春行真怕老头挨打。
等到夜深。
随常大夫离开的薛永安再度翻墙回来。
刚落入院中,便听有人推开窗户,于黑暗中扫向自己。
他直接与杨一来了个眼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