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蹲在那装神弄鬼!”
此番被分到一个村子的足有二十来户,六七十人。
乌泱泱挤在一起,怎么也能凭空多生出些胆气。
有人踮起脚悄悄朝草堆那边靠近,还未走到跟前,便见里面猛然冒出张干瘪皱巴的面庞。
隐在月色下,更显其肤色黝黑,形似来讨债的老鬼。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那人不由尖叫着连连往后退。
“这还是个掉茅坑里淹死的鬼啊?”
等黑黢黢的身影完全走到人前,才看清原是一位提着裤腰带的老汉。
“瞎叫嚷啥!屎都给你吓回去了!”
众人愕然,不由跟着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们在野外时虽也不讲究,可对于在家门口如厕……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啊。
“敢问这位老哥可是村里的人?”刁氏莫名其妙被让到最前面,左右看看,全是沈家人,再回过头,好家伙,咋都盯着自己?
她是硬着头皮问话。
倒不是害怕,只是以往这种领头的事,好像从未轮到过自己家……疑似有诈!
“啥老哥不老哥,给面子就喊声村长,不给面子倒也罢了!反正咱这儿本就没剩下多少人,你们这一来,完全可以找人替我的班嘛!”
老汉摇摇手,话中意有所指,说完看眼刁氏,又扫眼其身后众人,嘴皮子特利索地介绍。
“咱这个村子了,叫狭村,没错,就是那个狭窄,狭隘,逼狭……看不到一点希望的狭!”
“如今村里仅剩六户,十九口人,我老汉孤家寡人一个,也没那个精力成天去看着你们。除去每人必须得耕种一亩荒地,来年会有专人来收粮外,你们爱咋咋滴,便是想逃跑,也大可去试试。”
“反正别怪我没提醒,甭说是你们这种罪籍,村里的好人家能安然逃到青阳镇的,那也没见着几个……”
在老汉的唏嘘声中,大伙儿心底一沉,方才抵达赤岭时的那么点微妙喜悦,全然散尽。
直到这会儿,走进这几近荒废的村子里时,才有了些真实感。
北境非是好地方啊。
常年受战火所累,随时都会死人,如他们这般的身份,无论是走还是留,似都不会有好下场。
“该我交待的就这么多了,村里的空房子你们随便住,只要别嫌弃死过人就行,当然嫌弃也没法子,如今红泸县辖内,只要是有空的地方,都是死人让出来的。”
老汉看似推诿好说话,却句句往心窝子上戳。
众人蔫头耷脑地去寻住处。
而在老汉转身准备回屋里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句。
“那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狭。”
清脆嗓音与这黄昏后的迟暮格格不入。
老汉眯起眼,回头张望了会儿,却只依稀能瞧见个矮瘦的背影,不由感到失望。
他在此地住了四十多年,也曾见过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可惜,要么埋骨在城墙下,要么……如同自己一般,泯然众人矣。
一个孩子,又能做些什么?
——
众人进村后便各自散开。
诚如那老汉所言,狭村从外面看着挺大,实则里面空荡荡。
所遇五户,能有四间是空的,俨然像是个鬼村。
他们心里沉甸甸,哪还有挑拣的心思,索性随便寻个院子落脚。
唯有沈家是例外。
“这间?”
“不好,太潮湿。”
“那这间?”
“不行,修的好丑。”
“这间总行了吧,瞧着跟咱以前的院子相似。”
“咱以前就不够住啊,等过几年老三老四长大了,总不能还跟杨一住一间屋吧?”
“要不我给你现砌个青砖瓦房的大宅子?”
一路走一路问,一路被否,刁氏脸色快比天色黑。
“那倒也不至于,以后我给您砌,”沈春行笑嘻嘻地往前两步走,朝身旁一指,轻飘飘道,“这间瞧着还可以,我看就这间院子吧。”
早就走到犯困的几人,一听她定下,连忙跟过去,刁氏迫不及待推开院门。
“好好,以后这就是咱的……”
待看清院里后,一个“家”字愣是梗在喉咙里吐不出。
如果说先前那些还只能算是“年久失修”“勉强能住”,那这间便是彻底的废墟。
院子极大,可多是空地,土墙底下杂草长得能没过小腿。
屋子瞧着是挺多,却大都开了天窗,靠近大门的一间甚至倒塌了半边。
“来来,你告诉我,这间好在哪儿?”刁氏抚了抚胸口,很怕自己从此不再偏心。
“好在,”沈春行踏进院里,转了个圈,肯定道,“够大。”
刁氏……
她板着脸把小老四抱起,细细嘀咕:“以后你就是奶的亲宝,你可得给我争气点,千万不能像你大姐一样爱发疯。”
沈宴冬趴在刁氏肩头,够着手去捞躺在板车上的兔狲跟小橘。
结果被沈知夏和沈鸣秋一人一只抱走,急得沈宴冬嗷嗷叫。
仨孩子都没把刁氏的话当回事儿,老太太只要被气着,都会来上这么一出,可以后该向着大姐还是会向着她。
既然是她定下,那便意味着决然不会被更改。
等大伙儿都进了院子,杨一当即清理起杂草,好在今夜月色尚可,无灯亦能照明。
沈春行随手推开一间,顿时被灰尘呛得掩住鼻子,她抻头往里瞧瞧。
“还行,有床,就是得修。”
刁氏跟着往里走,又黑着脸出去,“脏成这样咋住啊……得,今儿你们几个小的还睡板车!”
至于大的……那就甭睡了,干活吧。
外人如何想的她不知,可于沈家而言,到了北境,便是重新的开始。
既然大丫头言此处是福地,那以后这里便是他们的家,自然是要趁早收拾干净。
在发现后院的水井未曾干涸后,刁氏剪了几件旧衣裳当抹布,屋里屋外开始打扫。
几个孩子帮了会儿忙,便被沈春行赶去歇息。
她自觉身体素质还行,一夜不睡也不觉困。
就这么收拾到天明。
除却那半间坍塌的屋子,以及挪到院中的破旧家具外,基本收拾妥当。
“咱初来乍到,去哪找工匠啊……”
刁氏打了个呵欠,顺手往锅里打入两枚鸟蛋。
不幸的万幸大概就是——灶房安好。
把带来的黑锅往灶眼一放,齐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