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春节，各家公司便越是清闲，除了对年会抽奖和春节前的年终奖，再也没有心思关注其他事情。
这次万融、星辉和青云的年会都在一月底举行，各家的流程都差不多，白天年终总结，晚上吃饭喝酒加抽奖。地产公司的奖项设置或许不能跟互联网和金融行业相提并论，但还是比其他很多常规行业的奖项标准要高很多。
张秋生运气最好，抽到一部IpAd——不过很快，他便被大家起哄着发红包，最后发了一千元的红包，实际上也没赚多少；肖俊和邱明运气差点，只拿到了阳光普照奖——200元京东卡。
年会之后，一切恢复如旧；只是天气愈加寒冷了一些，近期每天都有零星的雨雪，惹得路上的行人很是不便。
这天张秋生正靠在座位上，梳理着一些项目的进展，不时跟旁边的张语琪讨论两句。
张语琪忽然想到一事，问道：“秋生哥，之前我们去上海谈的那个项目，后来怎么样了？”
张秋生漫不经心道：“后来一直没有下文了。估计那小老板不是没跟政府谈好拆迁补偿，就是手头上根本就没钱。”
“那他当时为什么要跟我们谈啊？”张语琪微微蹙眉。
“他们当时不是说刚从国外回来吗？肯定是对国内的形势和政策不了解，又不知道从哪听说国内房地产赚钱，所以才会想要推进一下；但他们试一试就知道了，工业地变性，变性后还想再拿回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哦哦。”张语琪慢慢体会着其中的含义，若有所思。
便在这时，张秋生的微信上忽然提示一条信息，他凑过去一看，竟是人力部门的王亚芝发过来的，说要和他聊一聊。
王亚芝是吴州星辉公司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忽然看到她要找自己谈话，张秋生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和不安；但他很快就又调整心态，回了她一个信息后便站起身来。
当他来到小会议室的时候，王亚芝已经在里面候着他了。他立刻笑脸相向，主动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道：“王总找我啥事？”
王亚芝微笑着道：“今年拿了好几块呢吧，我记得应该有五个项目，感觉怎么样？”
张秋生摸不透她想说什么，只好试探着顺着说道：“还行吧，主要还是集团支持。明年我们再拿几个，在吴州的市占率排前三肯定没问题。”
王亚芝点点头。她忽然顿了顿，眼神有一丝游离，似乎在斟酌什么，过了良久才道：“秋生，你来公司也三年了，见证了吴州公司的成长；同时也帮助吴州公司实现了在行业业绩的突破，但是现在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张秋生的心沉了下去，他虽然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但他依然能隐隐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也知道，赵总刚过来，想要有一些变革，所以——”
大家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份上，只有傻子才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张秋生初步猜测到她要说什么时，已经有些意外；当她几乎毫无保留地快要把那几个字说出来时，他已经开始有点愤怒了——他在行业这么多年，在公司这么多年，未曾有过懈怠，一心要给公司拿项目，而且事实上他的业绩在部门中可以算是名列前茅；现在因为换了个新的城市公司总经理，就要随意裁人，而且还正值春节前的几天？这个公司是路边小作坊吗？没有相关的人事制度吗？没有起码的道德廉耻吗？
但他听王亚芝毕竟没有说出那几个字，不由地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王亚芝也不过是个打工人，在此事面前，她也不过是个工具人而已，与她争论毫无意义；他故作镇定道：“好吧，怎么赔偿？”
王亚芝看他平静的面庞，心中有些讶异，但还是乖乖道：“补偿4个月工资，今年的年终奖就没有了。”
这操作只能说严格按规章制度办事，却完全没有想到这对他的这个春节造成多大的影响；更没有想过，无缘无故裁他，这本是便是对他极大的侮辱和伤害。
他忍了忍，道：“秦总知道这事吗？”
王亚芝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他心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怒意，怯怯道：“知道了吧。”
张秋生不发一语，起身推门而出，来到秦浩的办公室门前；部门里的其他人看张秋生路过，一脸的沉重和不悦，均微微好奇——张秋生整天嘻嘻哈哈，他们还从未见过他的这副表情。
在门口，张秋生看到秦浩正坐在电脑前，看着显示器，微微皱着眉，不知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他在门口敲了敲门，秦浩微微一惊，抬头一看是他，道：“进来。”
张秋生走进办公室，转身将门关上；他走到秦浩桌前，也不待招呼，便自己坐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秦浩，道：“秦总，刚刚人力找我了。”
秦浩一怔，道：“啊？找的是你？”
张秋生一听，心中一凉，他倒没想到，他一直信任的秦浩居然早就知道了，那这也是他的选择了？
秦浩往他身后看了看，见门已关上，叹了口气，解释道：“你知道老赵以前是哪个城市公司吗？”
张秋生想了想道：“好像是天津吧。”
“对。他以前就是吴州人，加入星辉后，一直都是在外地，早就想回吴州了。今年好不容易被他抓住了机会，如愿以偿了。他在天津干了四年了，早就培养了一批愿意跟他走的人，现在他回吴州了，肯定要带一部分人回来了。”
张秋生不语，静静听他说着。
秦浩接着道：“我听同行那边的消息，天津星辉的投资负责人，已经开始在吴州看项目了，摆明了是时刻要替换我了。现在别说是你，就是我，也要随时准备走人了。”
张秋生这才真正大吃一惊——他之前也预想过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自以为业绩亮眼，赵元博不会干出这种事来，但没想到他竟然枉顾公司利益，为了一己私利，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
他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部门负责人都是集团那边比较认可的，他不能随便干人吧。”
秦浩冷笑一声，道：“他肯定不会主动裁人，肯定是要我自己走啊。”
张秋生想起来，上次开会听说赵元博在会议室里骂人，十有八九就是针对秦浩了，为的就是要他知难而退。
秦浩接着道：“前两天，他给我下了个通牒，说我们部门人太多，要缩编，需要裁一个人，让我做决定。没想到，我还没做决定了，人力就找你了。”
张秋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赵元博那看似和善，实则虚伪阴狠的嘴脸，恨不得给他一脚。
他本是携怒而来，想要找秦浩要个说法，谁知别说他了，便是秦浩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
他从鼻孔狠狠喘出一口粗气，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看看其他机会呗。”
张秋生想了想，似乎最近也没有哪家公司在招投资总的；不由暗暗替秦浩捏了把汗。
“那我呢？现在马上就要过年了，这让我怎么过年啊？”
“人力跟你怎么说？”
“只有N+1，没有年终奖。”
秦浩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正好去年拿的几块地的拿地奖要下来了，到时拿地奖该多少还是多少，不少你的；再加上N+1的赔偿，十来万还是有的。最近反正也要过年了，没什么事，外面要是有什么机会，就去看看。”
“行吧……”张秋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脑中快速闪过一丝疑虑，方才秦浩说的一番说辞是真是假，但凭他们这几年的相处来看，秦浩应该不会故意整他，也不会故意骗他。而且他的理由确实合情合理——便是他说的天津公司的投资负责人在吴州看项目，他之前也有耳闻，只是没有留意而已；如今想来，原来一切早有蛛丝马迹。
他走出秦浩办公室，坐回自己的座位时，钱建飞和张语琪立马凑了过来，道：“怎么了，咋回事啊？”
张秋生低声道：“别在办公室说，到楼下，请你们吃下午茶。”
三人前后脚出了办公室，下得楼来，直奔旁边的一家汉堡王。张秋生到前台随意点了些零食，这才与他们一起坐下来。
张语琪心细如发，她看他虽然强颜欢笑，但眉宇间仍微微皱起，显然还有心事；待他坐下，便忍不住开口道：“秋生哥，发生什么事了？”
张秋生叹口气，却又故意笑道：“没什么，就是要离开你们了。”他说的是“你们”，但却只看向了张语琪。
张语琪和钱建飞却没留意这个细节，继续追问道：“什么意思啊？”
“赵元博要带自己人过来，估计秦总待不了多久了；在把秦总逼走之前，先拿我祭旗了。”
张秋生说得如此直白，倒不是为自己被开除寻找借口，因为这确实是目前行业里的通病；这个事情发生在任何一家公司都不足为奇，即便是行业里top3的龙头企业，也无法避免。
张语琪和钱建飞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语琪毕竟刚毕业不久，涉世未深；钱建飞却是浸淫地产圈一些时日的老人了，很快回过神来，道：“赵元博刚来才一个月不到，就开始安排自己人了啊。他不怕老板对他有想法？”
赵元博虽然贵为星辉集团吴州公司总经理，但此番作为却尽失人心，因此大家口齿之间，也是毫不留情，都是直呼其名了。
张秋生冷笑一声，道：“他怕啥呀？他是公司的老人了，跟着老板十几年了，干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别说张秋生，便是秦浩，都是朝夕之间，他们这些行业里的小人物，又如何能翻出天来？
良久，钱建飞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有毛病啊！”
三人都只顾咬着吸管，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的魂魄似乎都被此事震出体外，一时之间难以回神。
又过了片刻，张语琪率先回过神来，道：“秋生哥，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听到这话，张秋生的意识回归体内，大脑旋转起来，道：“还能怎么办？看看其他机会呗。”
钱建飞往前凑了凑，道：“最近都有哪些公司在招人啊？说不定哪天我也没法干了，得提前准备了。”
张秋生白了他一眼，道：“我哪知道，我也是今天才准备开始看机会。”
钱建飞讪讪笑道：“你是大佬哎，圈子里人脉广，想去哪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呵呵。”张秋生故意把这两个字说得大声，旋即往椅背上一靠。
这时张秋生的手机忽然响了，低头一看，竟是人力王亚芝发来的微信。
他一开始粗粗看了一眼，有点不敢相信，便又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把手机往旁边一丢，笑道：“他们还真是够绝情。刚刚人力发来信息，让我尽快交接，下周五是最后一天。”
“不是吧？”张语琪和钱建飞异口同声。
张秋生把手机打开，丢到他们面前；他们看了一眼，也是一脸震惊——为了领导层的私利辞退员工本就已经很过分了；正值新春佳节，却又急着让员工在节前离职，更是让人觉得寒心。
张秋生喘出几口粗气，故意恶狠狠道：“好，大爷的，赵元博这贱人。以后不管到哪家公司，我坚决不跟星辉合作。”
不过，狠话归狠话，事实上，对于跟谁合作，张秋生并没有决策权力——当下的行业背景下，各家开发商之间联合开发，逐渐成为主流；若张秋生因为自己的私事，能合作却故意不合作，对公司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更会使公司领导质疑他的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
三人在汉堡王又坐了会儿，忍不住互相吐槽了一下公司；又在朋友圈里看看有没有哪家公司在招人；又聊了聊对未来的规划等等。
快走的时候，钱建飞叹道：“哎，说真的，如果赵元博是这种人，我待在这里也没啥意思。我觉得我也可以先看看机会了，到年后，如果秦总真的位置不稳，我到时也可以开溜了。”
张语琪点点头，道：“是啊。秦总对我们还挺好的；如果他不在了，换个领导过来，肯定也不好过。”
张秋生此时心中一团乱麻，也不好给他们什么建议，只好道：“看看也行啊，正好组团去面试。反正你们看秦总吧，他在你们就可以一直待着；他如果不在了，你们再考虑吧。”
三人又聊了几句，便回到办公室。刚进办公室，来到他们部门的座位那边时，张秋生便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待他坐下来时，便发现手机上收到了好几条微信，全都是私信，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话。
“你要走啦？”
张秋生无语。他本人刚接到通知后不到两小时，人力就来他们部门宣布了这个消息，这是什么意思？怕他赖着不走吗？
张秋生眼看着还有两个小时快下班了，也没心思继续待在公司了，便在微信上跟张语琪和钱建飞说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