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便到得一月中旬了；此时各家公司基本已经进入了半放假状态，便是平时醉心于工作的肖俊他们，也开始放松自己了。
这天，天气晴好，阳光照在白白的雪地上，明晃晃的；但在路边光秃秃的树干衬托下，依然一片萧冷肃静。
肖俊约着张秋生在楼下的星巴克坐着，聊了半晌发现邱明竟然还没有到，便打了个电话催促。
电话那头短短说了几句话，不到一分钟就挂了，肖俊拿着手机，有点怔怔呆住了。张秋生看看，问道：“咋回事？在忙啊？”
“他说在跟猎头谈事情。”
“啊？”这下子，便是张秋生也愣住了。
此时的邱明，正穿着一身休闲西装，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家咖啡厅；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子，手里捧着一杯美式咖啡，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按照目前的市场形势，你觉得我现在还做不到负责人的岗位？”邱明皱着眉头问道。
他对面的这个年轻女子，正是他在网上联系了许久的猎头刘佳怡。专职做地产行业的猎头公司和从业人员多如牛毛，但不专业的实在太多了——有的猎头连名字都不知道，不知从哪搞到了联系方式，就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刘佳怡虽然年轻，从业时间不长，但她所在的公司总部位于上海，且在多次的交流当中，邱明还是能感觉到她的专业——她不只是帮他推荐工作机会，也会站在他的角度帮他分析市场形势、人才供求关系以及未来的职业发展规划。
又到了年底，一年一度的跳槽季，市场上的机会多了起来；加上邱明确实感觉在青云已经很难再有往上发展的机会了，因此便忍不住想跟刘佳怡多聊一聊；她正好来吴州与某家地产公司的人力部门洽谈合作，便专门抽了个时间，与他见上一面。
谁知见面之后，刘佳怡给他推荐的依然还是一些经理级别的岗位，这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刘佳怡笑道：“你别急，依你的从业经历以及过往的业绩，走到负责人岗位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今年调控严，很多公司的投资都暂停了，这个时候不缩编就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的负责人机会啊？”
邱明想了想，道：“这个我倒是理解。那有没有小一点的平台呢？”
“你之前所待的都是行业排名前二十强的大平台，如果考虑五十名以后的平台的话，机会应该有。但是这种机会，就真的建议你只考虑负责人了，起码也要是副职；如果去这种公司还是个普通经理，对以后的发展会很不利。”
邱明点点头，道：“那五十强之后的负责人机会有吗？”
“暂时没有。我手头上的机会，就我刚刚跟你说的三个。一个是百强之后的负责人，工作地点在江州；一个是三十强左右的平台，部门副职，但是在上海；一个是二十强，级别低点，还是高级经理，但是工作地点还是在吴州。”
邱明皱了皱眉——这三个工作机会，不是工作地点太远，就是平台太小，要不就是级别太低，就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机会。
他有点不甘心，但不知不觉间又有点焦虑；他撇开工作机会的问题，换了另一个话题：“你说，如果35岁还做不到负责人，是不是真就没有机会了？”现在不知是行业内卷真就如此严重，还是媒体在制造焦虑，邱明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
刘佳怡喝口咖啡道：“现在行业竞争确实激烈。如果到35岁，还做不到负责人，就算公司不主动开你，你也要自己走了。到时你的领导都是90后95后的年轻人，你愿意？”
对于公司现在重用年轻人，并且把很多年轻人骤然捧至高位，邱明从心里并不认同——当然他并不是不认同提拔年轻人，而是对背后的深层逻辑感到荒谬。
随着地产行业的标准化程度越来越高，很多公司觉得经验并没有那么重要，反而开始喜欢招聘高学历的应届毕业生——这些人聪明、理解能力强、执行力高，对于公司的流程、制度能够快速上手，这都是对的。
但对于投资而言，若单纯以招拍挂方式拿地，那确实简单，别说高学历年轻人，便是大专学生，培训个一段时间，再拿一两个项目练练手，也完全可以上手；但是对于收并购和勾地而言，现在已经没有了那种实战的机会。
随着2016-2017年的疯涨行情结束，市面上的收并购项目已经很少了，而对于收并购项目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与地主方的谈判、协议的沟通，仅仅依靠高学历和培训，是无法快速掌握的；这个时候，经验便无比重要了——依靠同类项目的拓展经验，可以快速分析地主方所提条件的真实意图，判断项目是否可行，是否有重大隐患，从而为公司决策提供依据。
但邱明一个人这么想没有用，行业年轻化是大势所趋——几年前，他也是年轻化的代表；谁知几年后，却随时可能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真是可悲可笑。
他定了定神，让刘佳怡帮他先约工作地点在吴州的那家二十强房企先聊聊看再说。
刘佳怡一听，点点头笑道：“目前的这三个机会呢，确实不算那么完美；但你刚结婚，留在吴州是最好的，况且二十强的资金还是比较充裕的，在目前的市场形势下也比较容易出业绩，以后还是有升职的机会的，我尽快帮你约时间。当然了，其他的机会我再帮你留意留意。”
“嗯，好的，多谢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刘佳怡还要赶高铁回上海，便起身告辞而去。
邱明将杯中的咖啡喝完，这才走向星巴克，与肖俊和张秋生碰头。
与他们二人碰了头，邱明将情况简单一说，肖俊和张秋生一时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平时里经常开玩笑要换工作，但真到这种时候，还是很慎重的。
肖俊疑惑道：“你不是刚在青云拿了项目吗？在这种环境下，有这一份业绩在手，公司肯定不会主动动你的。而且你领导平时也不怎么管你，都是你自己安排活，自由度高，自主权大，不挺好嘛？”
张秋生也是频频点头。
对于考研的事，邱明一直没有跟他们说，主要还是怕自己万一考不好；现在考后觉得问题不大，便也不想瞒着他们，道：“去年12月份，我参加了研究生考试，在职的学费挺高的，我也是想通过这次换工作，把职级待遇提一提，正好弥补一下。”
这大半年来，除了平时的工作，肖俊一直忙于肖涵的照顾和对未来的规划，张秋生一直只顾着吃喝玩乐，竞都未曾想过要提升自己的学历——与邱明一比，他这才发觉自己“落伍”了。
肖俊想了想道：“是刚考完还是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刚考完，但感觉问题不大。”
邱明一向还算比较稳重，他能开口说问题不大，可以说毫无问题了。
“哪个学校？”
“吴州大学。”
吴州大学的研究生，虽然不是全日制的，但是相对一般学校或是本科生而言，依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份荣耀。
肖俊和张秋生心里对邱明都不由生出了几分敬意。
“但是如果你要上在职的话，工作轻松点不是更好吗？如果你换家公司，万一到时工作比较忙怎么办？”
邱明点点头道：“嗯，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上课一般都是周末，就算工作忙，尽量在工作日多做点，把周末空出来。实在不行，可以把事情带回去做吧。”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结婚，一下子买了两套房，说起来都不大，总价值不高，但压力还是不小的。如果工资能再涨涨，我们都能轻松一点，要不然连孩子都不敢生了。”
想想确实如此，邱明和王倩年纪都不小了，既然已经结婚了，生孩子的事情必须尽早提上议事日程了；要不然再过几年，王倩的身体机能下降，再遇上难产之类的突发状况，可就要多遭罪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这工作是肯定要换了。
“那你刚刚跟猎头聊了啥？她给你推荐什么好工作了？”
邱明叹口气，道：“看来如今市场形势真不好，有些公司已经开始缩编了，靠谱的机会不多。她给我推荐了三个机会——”
邱明把这三个公司、工作地点和职级跟他们一讲，肖俊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都不咋地啊？你既然考虑换了，那肯定是要有所提升才行啊。但是总监、副总监的机会都在外地，唯一一个吴州的竟还是经理，有啥意思啊？”
张秋生本也想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改变口风道：“咦，也不一定。吴州的这个机会，花城，虽然总部在上海，但是对吴州这边也很看重，去年上半年，也拿了好几块地呢，以后到他们家，估计拿地业绩是不愁的；虽然他家给的级别不高，但是如果待遇能给到位也可以考虑啊。”
听他这么一说，肖俊和邱明都在脑中回忆了一番去年花城在吴州的斩获——大概拿了有四五个项目，建面应该有七八十万方，可以干好几年的了。
肖俊话风一转，也支持花城，道：“这么一说，也还行。花城的平台、资金实力都还是不错的，而且市场认可度也高，以后再从他们那里出来，也不差。”
邱明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暗暗点头。
“对了，他们的投资负责人不是段永胜吗？我之前还跟他谈过合作，要不别通过猎头了，我直接给你推荐过去得了。”
吴州的地产圈不算大，大家作为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因此渐渐的，熟人推荐成为找工作的一种比较盛行的方式——这对企业和求职者来说，都相对比较稳妥和靠谱。
邱明犹豫道：“不好吧，我都跟人家说好了。她回去帮我推荐的，你这一下子，把人家的业绩给抢了。再说，我跟老段也认识，只是没那么熟而已。”
张秋生笑道：“好吧，那让猎头推荐也行。你跟老段认识就好，面试肯定没问题。”
“嗯，希望吧。对了，要是有猎头给你们打电话，有好的机会，别忘了推给我啊。”
“没问题。”
几人又聊了两句，忽然听张秋生叹了一声气；肖俊和邱明都有些诧异，要说最稳当和最舒服的就是他了，他还有啥值得叹气的？
张秋生道：“哎，我们刚刚换了个总经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年头，一线公司的职业经理人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基本一年一换，有的是新招，有的是轮岗；换了总经理，大多数情况下，都要换一拨中层；换了一拨中层，相应的基层可能也会换一拨——其实这种做法对基层员工的伤害极大，但很多公司高层看在眼里，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星辉在吴州发展稳定，每年都会给集团贡献不错的业绩，因此现任的总经理已经干了三年多，一直都很稳定；但不知为何，元旦节后忽然集团发文，要对全集团各个城市公司的管理层进行调整，眼下新任的城市总经理赵元博已经到任，近期正在跟吴州公司的中层干部密集开会，研讨市场形势和新一年的战略计划。
肖俊奇道：“你们以前的总经理不是干得好好的嘛？干嘛要换？新来的是从哪儿来的啊？”
“谁知道老板怎么想的啊。新来的赵元博也是公司老人了，以前在其他城市公司做总经理，今年换过来的。”
肖俊想了想道：“他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是带人过来的？”
“目前是一个人。谁知道以后什么情况啊，说不定明天他就要把他的老部下带过来了。”
“没关系。秦浩在星辉也好几年了，赵元博就算想用自己人，估计也不好轻易动他。他稳了，你就稳了。”
确实如肖俊所说，秦浩在星辉的业绩有目共睹，赵元博不该自断臂膀；况且就算他想用自己的人，也没有充足的理由辞退秦浩；而只要秦浩不倒，张秋生凭借业绩，也不会轻易受到影响。
因此张秋生嘴上说着说不定，其实心里也是毫不担心的。
三人又闲聊会儿，便各自上楼回去。
张秋生回到楼上，刚进办公室便发现众人的脸色不是很好；他坐回座位，看看一旁的张语琪，低声问道：“怎么了？大家脸色都不是很好。”
张语琪低声回道：“赵总刚刚跟各部门开完会出来，看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刚刚还有人听到赵总在会议室里骂人了。”
张秋生一怔——这个赵元博刚来没几天，这是要立威么？第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他作为吴州公司的老员工，自然生出一股对吴州公司同事的维护和同情，和对赵元博的暗暗不满；只是，他人微言轻，暂时还只能老老实实夹起尾巴，省得一不小心被赵元博拿去祭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