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冷冷的看着她,很想问她到底站在外面多久,听到了多少,但内心深处更迫切焦急的想法却脱口而出,“解救之法是什么?”
两人太过关注尔朱淳,却忽略了身后尔朱荣被子外的手指弹动了一下……
“周大夫,请取一些黑豆跟甘草,三碗水煎成一碗水,让父亲服下,应该……很快便会醒过来。”尔朱淳艰难的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透过两人之间,复杂的眼神落在尔朱荣脸上,心中是懊悔的,“父亲中的是食物相克之毒,鲫鱼跟冬蜜单食用都是佳品,但放在一起却会令人中毒,看似是无稽之谈,但却实实在在会发现反应……是我不好……现在才想起来!是我害了父亲……”
方才跪在夜雪中,她细细回想了父亲中毒的每一个环节,猛然想起曾在一本地方野书上见过这个食毒记载,上面详细写了『药』理跟破解之法,还好她将解毒之法也背了下来。
怀玉脸上掠过惊讶之『色』,周大夫起先跟她说时,她还一头雾水,因为从未听过常见的膳食居然会导致人中毒,但尔朱淳居然不仅知道这个方子,还了解破解之法,这份出人意料的聪慧叫她心里很不舒服!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周大夫如梦初醒,连忙将『插』在尔朱荣身上的银针拔掉,起身匆匆朝外面走去,刚刚在火炉便还不觉得,一站到门口,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呼呼吹进领口,冷的打了个寒颤,恨不得整个脑袋都藏进衣服里。
不由看了尔朱淳一眼,纤细的身子倚着门,月光淡淡的照在她白洁绝美的小脸上,泛着一层朦胧的光,眉宇间鬓发上皆是雪白一片,眼神却格外有神,单薄的旧衣叫人不禁暗暗感叹,小小的身子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撑到了现在。
周大夫叹息了一声,收回怜悯的眼眸,可怜的人太多了,他管不着的,也没本事管……
但与尔朱淳『插』身而过时,两人肩膀相碰,她身子软软往后倒去没来得及抓住门槛,周大夫下意识去扶,手还未碰到她身体,便听见怀玉冷冷的声音在头顶猛地响起,“不许扶,她还在受到母亲责罚,让她自己跪回去,直到父亲醒来为止!”
惊的他手悬在空中,眼睁睁看她跌进厚厚的积雪中,因为身子冻僵硬了,半天都爬不起。
“可……三小姐。”周大夫欲言又止,那句会被冻死的,却怎么都不敢讲出口。
怀玉声音比屋外风雪更冷,“我不想一句话说两遍,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其他的无需管。”
周大夫立马低头匆匆离开,怀玉迈过高高的门槛,踏着金莲小布缓缓走到尔朱淳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艰难从雪地上里站起来的尔朱淳,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尔朱淳娇美灿烂的容貌已经被冻的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充满了光亮,就如同天上皎洁的满月美的惊心动魄,让怀玉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快要控制不住内心想要毁掉她的冲动。
“这是母亲的命令,你也怪不得我狠心,谁叫你犯了错。”
转身进屋时,听到尔朱淳虚脱的声音在寒风中缓缓传到她耳畔:“二姐,父亲服了『药』以后,可能会有些发冷,到时劳烦你多加些炭火,别叫父亲冷着了。”
怀玉脚步一滞,心中不知怎的,怒火噌的一下烧了起来,头也没回道,“放心,他可是我父亲,我不像你,只会害身边的亲人。”
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入尔朱淳的心脏,让她脸『色』骤然变得更苍白,往日记忆涌上心头,眼眸中蒙上一层灰雾……
关门,怀玉坐在父亲床边,动作温柔轻缓的为他拾好被角,手伸到颈边的时候,人像是被定格了似得,父亲鬓角已经长出几根白发,十年了,她第一次有机会这么静距离的看着父亲,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嘴角勾起苦涩的嘴角,似埋怨似无奈的口吻说:“当年,你若不将萧氏母女捡回来,那该有多好……”
北乡夫人等人收到消息赶过来时,周大夫已经喂他喝下了『药』。
尔朱荣那双深邃的眼眸正缓缓睁开,北乡夫人激动不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握住他充满老茧的手掌,声音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焦急与高兴,“你终于醒了,可叫我们这些人急死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已经好多了……”尔朱荣撑着身子起来,北乡连忙将被子放在后面,让他靠着舒服些,他淡淡的看着侯在床旁的一众人,唯独没有萧氏母女。
周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按照怀玉方才交代的话,原封不动道:“将军已经无碍了,此番晕厥,是因为误将鲫鱼跟冬蜜一起食用,才会导致气血上涌,幸亏大小姐知道破解之法,解了余毒,相信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便能恢复过来。”
中毒始末被解开,众人都意想不到,但若是查阅医书,便可知不假。
尔朱荣抬眸看向怀玉,欣慰的笑了笑:“看来我的女儿真是长大了,连这么偏的方子都知晓,此番,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知要昏『迷』多久。”
“女儿只是偶尔会去坊间看看书册,正好看到解法,还好今日派上了用场,只要父亲没事,我便安心了。”怀玉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却因为太过自傲,没看到尔朱荣眼底的沉沉暗『色』。
英娥愣了下,没想到怀玉所说的法子,居然如此神奇,好奇道:“父亲身体健硕,怎么会因为食物相克而昏『迷』不醒,是不是周大夫诊治不利?才会延误病情?”
周大夫吓得立马跪在地上,连『药』碗还在手中都浑然不知,“将军刚刚从沃野回来,水土不服,导致病情加重,跟周某没有任何关系,请将军赎罪啊。”
“好了。”尔朱荣不想再追究下去,轻轻的对众人道了一句,“既然毒已经解了,夜『色』已晚,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天光留下,我有些事要问他。”
“是!”北乡夫人,怀玉,英娥,尔朱兆行了行礼,推门而出,一眼便见到尔朱淳在雪地里摇摇欲坠,四目对视,尔朱淳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忙问道:“大娘,父亲醒过来了吗?”
“醒了。”北乡夫人不满的扯了扯嘴角,这死丫头命真是贱得很,这么冷的天都冻死不了她,而她表妹张氏却因为出来看雪感染了风寒便香消玉损了,真是克星命硬,早晚要将整个尔朱府都克死,她咬牙狠狠道:“你先回去,这事明日我再好好找你们母女算清楚,别以为跪这么一会我就不追究!!”
太好了……
尔朱淳脸上漏出开心的笑容,北乡夫人说了那么多,她却只听到那句醒了,看来她的法子起作用了……
屋内,尔朱天光握着门框要关门,正好看到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手猛地收紧到关节泛白,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尔朱淳关怀探望的眼神。
身后,尔朱荣已经不是病怏怏的模样,利落的掀开被子起身,蹙眉看着他问:“皇宫那边,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不出父亲所料,我故意引高植撞见你跟孝真的谈话后,他立马将这件事情禀报给皇后,我们埋伏在宫中的眼线说,方才皇上皇后带着一批人马去往藏书阁,后来皇后气恼而归,太子跟胡贵妃各自回了寝宫,皇后经过这番折腾,相信在宣武帝心中的已经失宠了。”尔朱天光黝黑的双眸掠过一丝笑意,佩服道:“父亲还假装中毒,让萧宝夤一家成为见证人,相信就算明日宣武帝问起,也不会怀疑到父亲身上。”
尔朱荣看似只是吃了顿接风宴,却不动声『色』的策划了整个计谋,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怀玉……
“我真的中毒了……”他负手而立,半晌才说出口,声音空洞飘渺,也不知是叹息还是在跟尔朱天光讲发现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尔朱天光一惊,猛地抬头的看向他,”怎么会这样?不是说……”
尔朱荣摇了摇头,不想继续提及这件事情,透过未关严实的门窗看到尔朱淳正艰难的从雪地里爬起来,艰难的走着每一步,叫人心疼不已。
怀玉跟周大夫的谈话在他心中响起,就算他再不想接受,也必须认清在他面前温柔高贵的女儿,已经变成步步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少女,好在她筹谋狠毒,对他还算孝顺。
只是苦了淳儿,成为了这场政治阴谋唯一的牺牲品。
“父亲……”尔朱天光忍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你处心积虑帮胡贵妃除掉皇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句话,问的他思绪飘到十五年前,那年他英姿勃发,胡贵妃风华正茂,他跟随宣武帝在御花园讨论国事时,她还是一个刚进宫冒冒失失的小姑娘,不小心摘了皇后精心培育的牡丹,明明是她做错了,却还嘟着小脸腮着跟皇后理论,说不知者无罪的大道理。
因为这份俏皮宣武帝开始宠幸她,也因为她这份不畏权势让他黯然心动,两人很快瞒着宣武帝有了夫妻之实。
一个充满野心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盘旋,古有吕不韦与赵姬珠胎暗结,生秦始皇霸统六国,他为何不能效仿?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胡皇后居然怀上了宣武帝的骨肉,成为太子生母,连皇后都要敬她三分!
当年她承诺会助他一统河山,现在他回来,到了她该履行誓言的时候了!
“除掉高皇后,不仅斩断了高肇的左膀右臂,也能助我们将来成就大业,日后你必定会懂。”尔朱荣目光灼灼,“时辰已深,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还有大事要做。”
“是!”他点了点头,“父亲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
尔朱天光将门关好后便朝西苑急急走去,却正好见到萧氏拿来厚厚的狐裘披在尔朱淳肩上,搀扶着她走进屋内,直到屋内灯光熄灭,他才转身安心离开……
尔朱淳缩进厚厚的棉被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萧氏却彻夜未眠,将床榻前的碳火扇的旺旺的,火光照耀着她额头上的伤疤,冉冉撩起的青烟呛得她直想咳嗽,但她捂着嘴不敢咳,怕吵醒了刚刚睡下的女儿,寂静的夜里,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跟她流不尽的眼泪。
女儿受尽折磨,但北乡夫人并不会因此便轻饶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