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氏惶惶不可终日,迎来的却不是北乡夫人气势汹汹的跑来兴师问罪,而是下人送来的帖子。
上面写着:长乐王跟世子约尔朱淳今日去醉仙楼一聚,车马已经侯在门外。
尔朱淳系扣子的手一顿,元诩?元子攸?
挑帘而出正好看见萧氏道了声谢,下人扭头离开,神『色』好像很不情愿来似得。
萧氏将帖子放在桌上便去熬『药』,她绕过碳炉子坐下,看着上面的字便想起那日在香山三人称兄道弟的场面,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容如同春日阳光一样明媚灿烂,萧氏已经很久未看到她笑的这么轻松惬意,沉重的心情缓解了不少,端来盛满淡黄『色』『药』水的汤盏子放到她面前,坐到对面柔柔道:“要是想去便去吧。”
她愣了下,有些迟疑的将盏接了过来,“我还以为……”
“以为我担心你的身子,不让你去?”母亲像是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抬头看过去,萧氏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整个人都蒙了层颓废,萧氏叹息道:“我们的日子难过,你一心为我,却总叫我拖着你,不瞒你说,我时常在想,当年我若是没有嫁进尔朱府,咱们娘俩现在在何处?会不会有一间草屋遮云蔽日,会不会三餐不继?会不会……过的比现在好……”
尔朱淳本来心里是高兴的,却叫她说的也难过了起来,放下盏,身子越过塌桌将她抱在怀里,就像儿时母亲哄孩子那般的口味,轻轻的说:“不管是好是坏,只要能跟母亲在一起我都不怕。”
“咱们此番闯了祸,大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我们……”
萧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顺着脸颊沾湿了尔朱淳肩膀。
她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母亲后背,但心里却隐隐发誓,不会叫任何人欺负母亲,包括萧氏,“有我在,有父亲在,她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母亲大可放心。”
“哎,我就是放不下心,”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氏抹了抹泪,叹道:“都怪我,『药』都凉了,我再去热热,别让你喝下去不舒服。”
“不用!”尔朱淳抢在她之前,端起碗一口饮尽,很苦但她却也笑的开心,“喝进肚子里是暖的,因为这是母亲的一番心意。”
萧氏终于破涕而笑,“就知道哄我开心。”
大约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药』不离身,她痴痴的跪了大半夜只觉腿有些疼,却没有感染风寒。
北乡夫人梳妆好了以后,想找来西苑的麻烦,下人却将早上长乐王派人来请尔朱淳的事情道出,她柳叶细眉微挑,不悦道:“那个死丫头真是好福气,世子也就算了,居然连长乐王都下帖请人,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俊朗少年,怎么就没人瞧得见怀玉跟英娥呢。”
“那……”秋叶有些不确定,“还去西苑吗?”
“不去了。”北乡夫人烦心的很,“等死丫头回来再说,我们先去看看夫君,对了,你去将周大夫请来,让他在夫君面前再多夸夸怀玉。”
“是。”秋叶连忙按照吩咐办事,北乡夫人幻想着怀玉以后能更加得夫君的宠爱,却不知这一切尔朱荣早已知晓。
……
皇后寝宫。
“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皇后将亲自熬煮的桂圆莲子粥用力一挥,连带着托盘,桌上的仙鹤烛台全部噼里啪啦的全摔在了地上,就像一只被惹怒的野兽喘着粗气,脸『色』涨的通红,“皇上还说了些什么?”
宫女们全都吓的瑟瑟发抖,整齐的跪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中央。
刚刚按照吩咐送粥给皇上的宫女,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回道:“皇上说……他有胡贵妃伺候,叫皇后娘娘不要再去打扰……也不要送任何食物去,桂圆莲子粥他已经吃腻了!”
“是粥腻了,还是对本宫腻了啊!”皇后拍案而起,因为力道过大,桌子都震了震,眼球充斥着怒火『射』向众人,“本宫这么多年来,一直恪守本分,循规蹈矩的管理后宫,为他生儿育女,那个贱人算什么?她在外偷人,朝野上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他居然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跟她夜夜笙歌!真是自欺欺人,真是蠢,真是蠢!”
嘴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心里却满是道不尽的苦水与委屈,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整个人仿佛是蹂躏过纸灯笼,脆弱的连再微小的火苗都可以将她摧毁。
贴身婢女芽儿壮着胆子提醒,“娘娘小心隔墙有耳,传出去了,叫胡贵妃那边的人听见了就糟了。”
“传了又如何!你以为本宫还会怕吗?”
嗜血的眸子,缓缓抬起。
芽儿吓得将头压得更低,“奴婢也是为娘娘着想,娘娘连前高皇后跟皇子都可以铲除,何必惧怕一个贵妃,一定要沉住气,再想对策!”
“事到如今,你叫本宫怎么冷静!”皇后将桌子拍的啪啪响,垂目看着纤长白皙骨骼分明的双手,眼底充满了痛苦:“我不甘心!我这双本该抚琴作画的手沾染了多少鲜血,付出了那么多才坐稳这个位子,她凭什么跟我抢,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将我下来,任何人!”
因为憎恨,最后三个字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面目狰狞了起来。
“让高植去查!本宫要知道尔朱荣这些年做的每件事情,本宫要知道当年产子的真相!这次如果再让本宫失望,就算他是哥哥的儿子,本宫也要严惩!”
“是!奴婢这就去。”宫女们连忙复命,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雍容华贵的皇后,而是要人命的地狱修罗,全都逃走了。
顷刻间,大殿中只剩下皇后一个人,银丝勾勒的香薰球冒出冉冉白烟,她跌坐在凤塌上,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肚兜搂在怀里,仿佛还能感受到孩儿软软的身子,眼眸的慈爱被疯狂取代:“孩儿,自始至终咱们娘儿都是北魏的牺牲品,你父皇根本就不在乎我们,既然他薄情,我又何必有义,娘要让太子为你陪葬,要让整个北魏天下慰你在天之灵,你在天上的时候要好好看着,母后是怎么报复『逼』死你的那些人!”
“芽儿!”皇后唤一声,候在门外的芽儿立马来到跟前。
皇后娇艳的红唇凑近她耳畔低语,芽儿听得心砰砰跳,眼瞳伴随着她一言一句变得越来越大。
“都听清楚了?”皇后坐回原位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阴寒之『色』,冷道:“别办砸了,否则死的就不是本宫一个人。”
芽儿感觉好似掉进了冰窖,寒意窜进四肢百骸,结结巴巴的点了点头:“奴婢……明,明白。”
……
太子寝宫。
元诩换了一身颜『色』清雅素淡的出宫便服,玉筒束发,与腰间镶嵌着和田玉佩饰的衣带相得益彰,衬得他俊朗非凡,正在往悬挂的铜丝香薰球里加沉香的几个小宫女时不时偷偷看了几眼,纷纷脸红心跳了起来,太子为人谦和对宫人宽容,加上历朝历代都有太子娶宫女的先例,她们卑微又贪婪的幻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太子的枕边人,哪怕是最低级的充华也好……
换好衣衫后,元诩与裴询同行朝外走去。
为首的周御侍用手中搅拌香料的细长铜棍,敲了每人手背一下,众人一惊,抬眸见周御侍正不满的瞪着她们,训斥道,“别做白日梦了,太子就算这辈子不纳妃,也不会看得上你们这些人的,也不撒泡『尿』瞧瞧,你们一个个什么德行。”
周御侍是周尚宫的侄女,位列二品,因为长相出『色』被皇上赐给太子做御侍,但她『性』子嚣张跋扈,经常欺负官阶比她小的宫女,她们虽然心存不满,嘴上却不敢说,连忙埋头严谨做事。
“周姐姐,我们知道自己没希望的,可姐姐你不一样啊……”有些胖的宫女,从手上拔下一个莹白『色』的镯子悄悄塞进她怀中,殷勤道,“我瞧着太子看姐姐的眼神似有不同,姐姐他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妹妹们。”
“那是自然,我才太子宫中没几日,只要给我时间,太子我必手到擒来!”周御侍得意的扬眉,因为这句话心中大喜,神气的摆了摆手,“罢了,今日大家都散了,待会彩儿会来接班,你们都去歇着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寝宫中顷刻间空无一人。
“太子殿下,看时辰长乐王应该已经在宫外候着了。”元诩跟裴询正走到拐角处,只见一抹粉『色』的身影忽然撞了上来,来者脚步匆匆,他们一时未觉竟躲闪不及。
哐当一声,芽儿连同手中的檀香千手观音香与托盘一起倒在了地上,因为太过害怕,磕破了手也浑然不知,立刻爬起来跪下,“参加太子殿下,奴婢该死!”
元诩眸光深森森,峰眉微锁,虽然她一直努力垂着头,他还是认了出来,“你是皇后宫里的?”
“大胆!居然敢对太子殿下无理!”裴询厉声呵斥,本就怕的浑身抖的芽儿,更是将头压得更低了,一包叠的方方正正的『药』包,这时却正好顺着衣服缝隙掉了出来。
芽儿吓得呼吸一窒,连忙甩动云袖,仆行大礼,用袖摆动巧妙将东西遮住,高呼道:“小的该死,太子殿下恕罪,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将观音像送到太子寝宫的,皇后说,昨夜让太子跟贵妃娘娘受了委屈,心中过意不起,想起太子跟娘娘都信佛,于是叫奴婢将这佛由沉寂大师亲手所刻观音像送来,没想到芽儿愚笨,竟冲撞了太子殿下,真是该死!”
“你……”
“算了。”元诩挥了挥手,制止裴询再追究下去,皇后若真想道歉就会亲自前来,根本不会假手于人,明知是虚情假意,他却也不能推辞,淡淡的说:“下次不要这么不小心了,起来吧。”
“多谢太子殿下宽容,芽儿一定谨记于心!”她如释重负,连忙借着捡佛像将『药』包攥在手里,垂着脑袋从两人身边走过。
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道,浑身都湿透了。
“那个宫女有些问题。”裴询收回视线,转过头对元诩蹙眉道,“太子就这么放她进去?”
“请君入瓮,不请君如何进的来?”元诩勾唇一笑,方才那个『药』包他早就看见了,只是装作不知罢了,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皇后睚眦必报,昨夜受了气,肯定会再生事端,可惜她所托非人,那个小宫女不是做这种事的料,我身为太子不方便『插』手后宫权谋之事,你去通知母后,她自会派人去处理这件事情。”
裴询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我没看出有问题?”他忍俊不禁,眼低却是化不开的寒『色』,“这个时辰正值宫女交班的空挡,我若不是因为母妃特许也不会在殿中,皇后在宫中这么多年没道理不知道这些事,偏偏这个时候让人送观音像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不过她那尊观音像倒是雕刻的栩栩如生,母妃应该会喜欢的。”
他说着眺望远方,后宫的算计从古至今从未平息过,这次皇后主动出击,也不知又会在宫中掀起怎样的惊天波澜。
“太子聪慧,裴询自愧不如。我这就去。”
元诩嗯了一声。
胡贵妃很快命孝真取走了『药』包。
“皇后偷偷送的就是这个?”纤纤玉手捏着包的严丝合缝的小东西,大小不过四个指甲盖大,在阳光下却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胡贵妃眼眸中寒光骤现,倚着窗边慵懒的伸手将『药』包递给孝真,冷笑道:“立即送往太医属,查出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