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得好好品尝一番了。”尔朱荣畅怀大笑,接过晶莹剔透的玉杯细嘬慢咽了一口,与在外征战时喝粗茶口感有天壤之别,眼眸迸发出亮光,赞不绝口道:“入口甘甜绵柔,清茶芬芳醒神,淳儿真是有心了,我做事向来赏罚分明,这样吧,皇上犒赏了我不少奇珍异宝,你待会去我屋中随便挑几件喜欢的,拿回去把玩。”
北乡夫人眉头一蹙,有些不满意丈夫这话,哪次新赏的东西都是紧着怀玉先挑的,然后是英娥,挑剩下的才能叫尔朱淳去拿,这次怎么能叫她先,死丫头精明的紧,肯定会将好东西尽归囊下,那太便宜她了……
怀玉却嘴角浅笑,眼眸淡淡的,自始至终都看不出任何喜怒。
尔朱淳笑了笑,不为所动,“为父亲分忧是淳儿本分,哪敢要什么赏赐,其实这碗茶,冬蜜是淳儿采的,茶叶是二姐特意为父亲去峨眉摘的,父亲若真是要赏的话,便赏姐姐吧,她劳苦功高,比淳儿还要用心。”
她就事论事,不会占怀玉半分便宜,却叫她心惊肉跳,起身朝父亲行了行礼,出人意料道:“妹妹不用如此谦虚,我摘的茶叶,母亲也日日在喝,哪敢要赏,你就不要推辞父亲一番好意了。”
闻言,尔朱淳别有深意的看了怀玉一眼,往日她事事都要与自己争,今日怎么反而让她出尽风头?
“都赏!都赏!你们都是我的好女儿。”看着女儿们互相谦让,情意深厚,尔朱荣别提有多高兴了,“有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等吃过了你们都去瞧瞧,看上的尽管拿!”
“是。”三人心思各异的应了一声。
萧宝夤看尔朱淳的眼眸柔了起来,北乡夫人如此待她们,她却依旧能保持本『性』,不争抢功劳,独占锋芒,这份『性』子实在难得,正准备开口,坐在他身旁的尔朱荣握着玉杯的手猛地一紧,脸『色』忽然变得发白,胸口如同压着巨石,胃里翻江倒海,扶桌才不至于跌倒,却无意间将盛满鱼汤的碗碰到了地上。
叭的一声,怀玉连忙站起来搀扶着父亲,满面惶恐:“父亲,你怎么了?”
尔朱荣厉眸一眯,看着手中杯,脸『色』由白到红,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有……有毒。”
众人皆惊,纷纷站了起来朝尔朱荣走过去,想一探究竟,尔朱淳跟萧氏被这二字吓的脸『色』骤变,握着紫砂玉壶的手一抖,从下蜜到熬制壶都未离开她的视线,为何会有毒?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一股巨大的寒气涌上心头,连忙将壶放下朝尔朱荣走了过去,急急道:“父亲,你觉得哪里不适,父亲……”
“肯定是你们在茶里下毒!”北乡夫人抢在尔朱淳伸手搀扶之前,挡在两人之间,眼眸阴寒如冰盯着她们,怒气冲冲道,“你们少在我面前假惺惺!尔朱淳,夫君喝了你的茶就出了事,一定是你搞的鬼!敢毒害亲父,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啊,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候在门外的下人顷刻间将萧氏母女围住。
“我没有。”尔朱淳难以置信的看着北乡夫人,纵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怎么会毒害父亲!大娘你说话可别这么武断,若真不信我,派人一验便知。”
萧氏急的快哭了,双手紧紧拧着衣衫,“大夫人,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萧烈跟萧权连忙为尔朱淳说好话,但却被北乡夫人一句,这是家事,外人不便『插』手给打发了。
“父亲,吐出来就好了。”怀玉一边帮尔朱荣拍背,一边淡淡抬眸看着手足无措的萧氏母女,眼底掠过冰冷的笑意。
“淳儿是无辜的,别动她……”们字还未出口,尔朱荣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全部重量压向怀玉,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招架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还好尔朱兆跟尔朱天光及时扶住了,对她沉声道:“交给我们吧,先将父亲扶进内屋吧,你前面带路。”
两人都是见惯了沙场纷争的,镇定之『色』似乎能感染人,怀玉连忙点了点头,快步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查看父亲的脸『色』,心跳如鼓,暗暗在心中念叨,不会有事的,她问过许多江湖郎中,大不了晕上片刻,肯定会醒过来的。
“我没有下毒,大娘为何不查清真相,便要将罪名强加在我身上?”尔朱淳冷眸看着不断涌上来的家丁,毫不畏惧,字字珠玑道,“我若是存心害父亲,怎么会在自己送上去的茶中投毒?反观大娘,好似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将这么多下人安排在外,我问心无愧这就去将周大夫请来为父亲诊治,你若心存怀疑,等父亲好转,我任由你审。”
“站住!我看你是畏罪潜逃吧!”北乡夫人厉声一吼,尔朱淳脚步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放慢,她满脑子都在担忧父亲安危,早就将自己的清白置之度外,北乡夫人咬牙切齿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三小姐拿下!”
“让开!”尔朱淳怒视挡在面前的几个魁梧大汉,声音如同从冰窖中传来:“你们身为尔朱府中人,难道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清冷冷的眼神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意,让几个大男人面面相窥,竟迟迟不敢在上前,北乡夫人也被这个眼眸吓了一跳,劈头骂道:“你们都聋了吗!带走!”
“大夫人,淳儿没有下毒,请你放过她吧。”
眼见尔朱淳被抓住,萧氏急的跪在北乡夫人身下,拽着她衣袖,却被她用力推倒在地,“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北乡夫人厌恶的瞪了她一眼。萧氏白衣翩翩身子不受控制往后倒去,头正好撞到深褐『色』柱子上,咚的一声人就柔柔晕了过去
“母亲!“被众人钳制的尔朱淳惊呼出声,但女子的力道哪比的过两个男子,用力到涨红了脸也挣脱不开,只能心如刀割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萧氏,眼眶瞬间就红了:“母亲,你快醒醒啊,我没有做错,你不必求她的…”
萧烈实在看不下去,欲出手却被萧宝夤抓住了臂膀,无声的摇了摇头。
“父亲!”萧烈攥紧双手,明明萧氏倒地的时候,父亲眼眸里掠过一丝心疼,虽然很快便划了过去,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他硬着嗓子开口:“不管父亲是因为什么袖手旁观,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现却什么都不管!”
萧烈抱起萧氏,看了一眼尔朱淳后,朝西苑脚步匆匆的走了过去。
萧宝夤瞧着儿子的背影,袖子里的手何尝不是紧攥到指甲陷入肉里也不知疼痛,他不是狠心,而是不敢有心,怕牵扯出当年之事,反而给她们母女俩带来杀身之祸……
见萧烈带走母亲,尔朱淳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些,有萧哥哥在,母亲肯定不会有事,而现在,她得弄清楚,父亲到底所中何毒?又是何人以何方法下毒?
北乡夫人冷冷一笑,敢跟她作对,这些还只是开始,收回视线对下人说,“去将周大夫请来,三小姐就让她跪在屋前,直到将军醒过来为止!”
“是。”
没过多久,周大夫神『色』匆忙背着『药』箱走进屋里,秋叶将门关上,将萧宝夤与三子的视线阻绝,萧烈愁云不展开,心里思索事情来龙去脉,犹如惊梦一场,抬眸见父亲负手而立眉头紧锁,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这时,紧闭的房门被北乡夫人从里面推开,萧宝夤一步上前,紧张的看着她:“尔朱兄如何了?大夫怎么说。”
她满面愁容的摇了摇头,对萧宝夤柔柔的福了福身子,叹道:“暂时还未查出所中何毒,萧兄,府中出了这种事情,恕北乡招待不周,你先带着三个孩子回去吧,等有消息了,我会派人通知。”
“这……”萧宝夤有些犹豫,“那好吧,夫人辛苦了,若需什么『药』物可随时派人来我府中取。”
北乡夫人点头,一副因为丈夫昏『迷』而伤心的模样,萧宝夤瞧不出什么端倪,带着不太情愿的三个儿子离去,临走时,看到尔朱淳被众人压着,跪在坚硬的石子道上,几缕青丝因为刚刚挣扎凌『乱』垂在眼前,萧烈的心似乎被人用力紧紧攥着,不流血的疼,却只能狠狠心离去……
藏书阁中,胡贵妃端庄典雅的坐在窗前,她一身带帽莹白『色』狐『毛』锦绣长袄,温暖的皮『毛』裹着鬓发,只留绝美的小脸在外,面前摆着一盏青灯跟几本医书,不知怎的,一想到待会就要见到尔朱荣,书中字竟一个都看不进去,不知过去了多久,候在身旁的孝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看到了,纤指翻开一页,淡淡的问,“现在几时了?”
孝真一个机灵,垂目道:“已经丑时了。”
胡贵妃翻阅的动作一顿,秀眉微锁,缓缓将医书合上,孝真上前搀扶起身,她才发现真的等了许久,身子都坐麻了,起身有些困难,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孝真诧异的抬眸看着胡贵妃:“不等尔朱将军了?”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他若是想来,自然早就来了。”胡贵妃此刻才如梦初醒,顿觉自己不该再三心二意了,太子即将登基,皇帝才是此生唯一的依靠,尔朱荣那么聪明,怎会不懂这个道理?而她现在不能让皇后抓住任何把柄,影响大局,这么一想,她忍不住苦笑道:“他或许只是想让我也尝尝相思苦等的滋味,才说那番话吧?”
“夜『色』亮亮,是谁约了妹妹啊?”话音刚落,寂静的藏书阁忽然传来意皇后威严的声音,胡贵妃冷冷抬眸看去。
只见皇后锦衣华服搀扶着一脸倦容的皇上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如同群星逐月一般缓缓走过来,她脸上夹杂着嘲讽的笑意,皓目闪闪发亮犹如黑夜中等待捕捉猎物的猛兽,侍卫手中皆有一盏明灯,藏书阁顿时灯火通明,皇上蜷起手指搁在唇边,咳嗽了一声,皇后连忙帮他抚背,咳了好半天才停下了,皇上淡淡看向胡贵妃,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爱妃彻夜未眠,来藏书阁所为何事?
皇后一脸得意,“皇上,臣妾说的没错吧,妹妹她……”
“让她自己说!”他声音冷若寒冰,叫皇后愣了下,心里十分不舒服,气呼呼的看着胡贵妃。
“臣妾参见皇上。”胡贵妃勾唇一笑,举止优雅的福了福身子,丝毫不畏惧皇后这个架势,唇齿清澈:“承华日日为皇上身子担忧,夜不能寐,想起皇上好似吃腻了桂圆莲子粥,一时兴起,便想到藏书阁来翻阅医术,看看还有哪些滋补养身的好方子,明日为皇上熬煮,正有所收获准备回去,便见姐姐跟皇上带着这么多人来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就你一人?”
胡贵妃茫然不知的抬起头,迎上皇上审视的眼神,自古皇帝都多疑,宣武帝亦是如此。
“是。”胡贵妃宛然一笑,尽管内心有些慌『乱』,面上却滴水不漏,温柔祥和的跟往日任何时候都一样,宣武帝定定的看着她,直到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才收回视线,其实他也不相信胡贵妃与尔朱荣有私情,或者说,他是不愿意相信……
毕竟一个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一个是他最倚重的大臣,两人之间看似毫无交集,但无风不起浪,若真毫无瓜葛,这么多年来为何谣言不止?加上皇后在他耳边言辞凿凿,让他本就动摇的心开始朝最坏的结果设想下去。
“皇上。”孝真护主心切,见二人有备而来,连忙跪在地上,“贵妃娘娘一心为皇上,还请皇上明鉴!不要误信谗言,冤枉了娘娘啊!”
“主子们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插』嘴!”皇后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宛如稳『操』胜券的将军,就等着给胡贵妃致命一击,对众人发号施令道,“是不是谗言,搜一搜便知,去将人给本宫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