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他吗？”崔望长叹了口气，他虽同样为那个命途多舛的女子而同情，同样唾弃那叫林珂家伙的畜生行径。
但这里终究是太学，作为大汉朝深宫外一处有司隶兵卒看护的地方，想在这里杀人谈何简单。
崔望并不讨厌徐奇，相反，他觉得这位徐兄的书生气里蕴含的那股赤子心让他钦佩不已。
这间太学，尽管弥漫着经文的书香气，但崔望身处其中，却觉得自己宛若无依靠的一叶孤舟，尽管他已经在竭力尝试着融入他们，可他的本心却十分抗拒沾染卖弄腐朽的儒生气。
今天在太学门口偶遇的徐兄，跟他相谈了这么一会儿，他难得有种同行者的熟悉感。
“不若还是算了吧，徐兄！”崔望思虑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道：“太学门外尽是看守的司隶精兵，遑论这儿离开阳门那么近，你要是在太学里行凶，无异于扇陛下的脸面，会送命的！”
难得碰上了这么个相处的舒服的家伙，崔望不想看着他因为一腔热血，一份赤子心而白白送掉性命，为一个人渣送命，不值当。
“徐兄何必为一时的胸中不忿而做出行凶之事，以徐兄的本事，他日位列三公九卿并非没有可能，秋后算账亦能让那林珂乖乖伏诛。”崔望惨然笑道，仍是尽力解释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前者党锢之禁波连天下十数年，前不久陛下才大赦天下，后者，墨家游侠近百年来渐渐销声匿迹，替那名苦命女子报仇，徐兄又何故急于一时？”
“道理不错，崔兄。”荀幽仰望着空中明月，双手枕着脑袋躺下，嘴角充斥着不屑道：“但崔兄以为，当世的三公九卿有何价值？家财万贯者，上供陛下足够多的财资便能拿下数月的三公之位来光宗耀祖，崔兄以为这大汉的三公九卿还有何意义？”
“再者说，那女子的死，你觉得与如今的大汉毫无关系吗？”荀幽偏过脑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崔望。
“慎言，徐兄！”崔望实在没想到徐奇竟敢在太学里口出如此大逆之言，只能苦笑道。
“放心吧，我以精神力完全封锁了这间屋子，就算喊破喉咙，屋外也听不见半点声响。”荀幽满脸的自负，并不在乎，反正重生以来他也不是头一次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
在一阵无言中，在沉重的氛围下，崔望如坐针毡，只能起身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他走去釜灶，将那炖好的青菜肥肉端了过来，同时还拿了几个热气蒸腾的干饼子。
“我向来对吃食什么的不太讲究，若是不合徐兄胃口，还请见谅。”崔望给徐奇承了几大块肥肉，将干饼子递了过去，只给自己夹了一小块。
“现在的天下，能果腹，便已经比流离失所的百姓要快意太多，我不像那些世家子弟般金贵，也没有挑三拣四的习惯。”荀幽没什么抗拒地夹了块肥肉下肚，油腻是真的，味道差也是真的，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他看着小口咀嚼着干饼子的崔望，没来由地指了指他碗里的那块肥肉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林珂明明是受过教化的读书人，却仍是罔顾人伦，与禽兽何异？”
“天子脚下，那女子仍是落得这么个苦命下场，林珂不肖在先，罔顾人伦在后，当罪；太医令张奉，身为医者，却无仁心，反而毒杀幼孩，亲造杀孽，当罪；天子乃天下主，不当朝理政，解天下烦忧，不知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细探流言真假，一言便断人生死，当罪！”
“天子脚下都能有如此龌龊之事，崔兄以为，那群黄巾当真都有谋逆之心吗？”荀幽三两下吃完了碗里的肉菜，他吞下那枚干饼子，淡淡道：“不过都是群被逼无奈，遭人蛊惑的可怜人罢了。”
话音刚落，崔望甚至连手里的竹箸都停了下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嗡的。
眼前的徐奇，崔望实在无法想象普天之下竟敢有如此一身正气，却满口大逆不道言语的家伙。
“唉，你当真想为那个苦命女子报仇吗？”崔望最终仍是败下阵来，既然眼前的徐奇心意已定，他觉得就算没有自己，徐奇也肯定会只身去把那叫林珂的家伙揪出来的吧。
与其如此，倒不如由他这个太学生来替徐奇打听打听林珂的下落，至少还能免去徐奇不少的麻烦。
“就算没能救下那苦命的女子，至少要还她一份公正，就算天下已经无人能证明她的清白，至少要给九泉之下的她一份公道。”荀幽双手交叉而握，面露坚毅道
原本他只是为了降服一只伥鬼，但既然被他发现了这么一抹洛阳的黑暗，荀幽并不想袖手旁观。
就算不是为了林安那个两头死婴，为了心中的公理，他也责无旁贷。
“我明白了徐兄，既如此，明日恰好适逢整座太学的经文考究，你作为新入学的弟子倒是无需过于担心，但那林珂倘若想保留太学弟子的身份，明日必然不会离开这里。”崔望搓着手指笃定道。
“倘若真如徐兄所说，那个林珂终日醉心洛阳的繁华，经常不在太学里，那么明日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
第二日一早，今晨的太学并没有响起熟悉的经文朗诵声，就连太学门口抄录经文的弟子们也少去了大半，只剩下些外地赶来的并非太学生的士子。
今日是太学一年一度的经文考究的日子，是以所有的弟子起得都很早，生怕在那些考究的博士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荀幽跟着崔望一起，混入了山海一般的太学子弟里。
在场的千万太学子弟，荀幽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从中揪出林珂。
不过身旁的崔望不一样，人各有所长，这家伙既然有谛听之灵，连他伪造徐奇这个身份都能看出来，荀幽觉得崔望揪出林珂，不是啥大问题。
咚咚咚——
在一阵急促的铜锣敲击声在，全部的太学弟子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所处的广场中央，一名博士正硬着一人缓缓走入太学子弟们的视线。
只见那名博士清了清嗓子，旋即开口道：“陛下有令，黄巾贼首张角起兵忤逆，意欲祸乱大汉天下，幸得中郎将卢植率兵平叛，如今卢中郎率军携贼人首级凯旋，恰逢太学考究之日，陛下思虑再三，特派卢中郎亲至太学，考究尔等，万望诸位太学子弟能学卢中郎文治武功，护我大汉未来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