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混入了太学,望着入目鳞次栉比的房室,荀幽不得不感慨一句不论是西汉还是东汉,大汉对于教育的投入还是十分重视的。
只不过好钢用错了地方罢了。
荀幽跟着崔望一路上绕过许多间教学藏书的房舍后,这才来到他们寝居的房舍。
“今日你初至太学,恰好我这儿尚有几片肥肉,刚好可以拿来招待你。”崔望示意荀幽可以将包袱放下后,这才开始生火,热釜灶烧水,切肉菜准备做饭。
尽管崔望表现得没有太学门口那几个家伙般热情,但荀幽看他双手布满的老茧,没来由地对这家伙观感要更好一些。
“那片楠木,是崔兄很重要的东西吗?为何连生火做饭的时候也要挂在手腕上不离身。”其实从刚刚在太学外,荀幽便注意到了崔望手里的这个小物件。就如同君子时常佩玉一般,原本荀幽以为这只是崔望的个人习惯,可见到他连生火做饭时那枚楠木都不离身,荀幽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个吗?”崔望鼓捣着案桌上的菜肴,将它们统统放入陶罐后,这才拿起手腕上的那片楠木与荀幽解释道:“徐兄倒是眼尖得很,这不过是件平常的楠木,意义也平平罢了。”
接着崔望坐到了荀幽身边,他撑着软座,透过屋舍的大门遥望天穹的那轮明月,怅然道:“不怕徐兄笑话,曾经在家中与妻子相约过,若是来洛阳学有所成谋个一官半职,便将她接到为官的治所,一同生活。我曾奢望名列三公九卿,替她捎一片千金奇楠,所以终日挂着片楠木放在身边以时刻激励自己。”
“哈哈,现在回想,扶风地小,胜过一地士子便以为自己是当世才俊,属实有些坐井观天了。来洛阳,来太学后,我才明白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崔望苦笑一阵,但是很快他又打起精神抬起了头,神采奕奕道:“买不了千金的奇楠香木,那是我没本事,不过我想,以她那温柔的性子,肯定也不会怪我就是了。”
看着崔望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荀幽似乎也受到感染,心情跟着舒展开来。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功名利禄事小,妻女儿孙事大,崔兄心境,倒是值得赞叹。”不比一心忧国的族兄荀彧,眼前的崔望让荀幽看到了读书人的另一副面貌。
陶罐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两人就着月色,闲聊起来倒是颇为投机。
不涉及什么家国大事,只有零碎的家长里短,寒门士子说到底也只是个读过书会识字的普通人。
“徐兄倒是有趣得很,不管是太学博士亦或是其他的太学子弟,听了我这不怎么宏大的理想后大多都是说我没志向呢?”崔望并不介意说出糗事,挖苦自己道。
“大道理天下又有几人不知?言行合一者方是真君子与真儒生。”荀幽不自觉地又恢复了原本的气质,他仿佛是觉得话里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嘴道:“不论贵贱!”
不大的房舍里,一时间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崔望很是惊讶地看着荀幽,他怎么也无法联想太学门口的徐奇和现在的徐奇。
因为自身天赋的缘故,其实他在太学门口就已经知道眼前的徐奇说了谎,兴许徐奇并不来自襄阳,兴许徐奇本就不叫作徐奇。
闻着房舍里弥漫的诱人肉香,崔望缓缓起身,合上了房舍的大门。
“徐奇,或者说别人,其实早在太学门口前,我是不打算引荐你进入太学的,你说了谎,而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崔望举手投足间已经表明他并不会向外吐露这件事,他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我直觉上觉得徐兄你不像是个坏人,既然我都与你说了这么些自己的糗事,怎么样,方便同我说说你来太学的目的吗?有如此见解的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想必不是出自名门望族便是师承高人,那你又为何要假扮身份混入这太学?”
荀幽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崔望,这个妖鬼横行的乱世会有些历史上并无记载的能人异士,他早就心里有数,但实在没想到正巧在洛阳给自己碰上了一位。
本以为凭借水化身与易容术,能天衣无缝地瞒下太学里的所有人,不承想才刚来就被人戳穿了跟脚,荀幽稍稍有些汗颜。
“你是个难能可贵的读书人,告诉你其实无妨,不过在此之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我的异样吗?”荀幽看着面前的家伙,饶有兴致道。
崔望这个名字,他的脑海里并无印象,所以荀幽对他还挺好奇的。
“灵!因为我有谛听之灵,所以从小我就能分善恶,定真假。”这时崔望的眼神中闪过了一抹很难察觉的哀伤,他习惯性地双手合十道:“家中已故的父母曾经一心向佛,家母曾在怀有身孕时去长安的大兴善寺诚心祈愿,兴许正是如此,我才得以获地藏菩萨保佑,得谛听之灵庇佑。”
荀幽愈发诧异地打量着身前的崔望,在佛教尚未兴盛的年代,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与佛教相关的灵。
谛听吗?荀幽心服口服地笑了笑,也不怪崔望能分辨出自己并非徐奇了。
“确实小觑不得天下英雄啊。”荀幽感慨一嘴。
他这具水化身猛然间释放出了覆盖了整间屋子的精神力,突如其来的动静直把崔望吓了一跳。
“安心崔兄,不过是防止隔墙有耳,人心隔肚皮,我信任你,但这间太学的其他人我可不熟。”荀幽示意崔望安心后,这才缓缓道出他来这间太学的目的。
他是以一件故事慢慢道来,从那名身世凄惨的女孩出生开始,直到她投洛水自尽结束。
荀幽并没有刻意夸大什么,也没有意隐瞒什么,他在林安血煞的记忆与骨血里的痛苦中看见了什么画面,便原封不动地讲给了崔望。
“现在崔兄知道我来太学目的所为何事了吧?”荀幽按下崔望那因气愤不平而颤抖不已的肩膀,趴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来此,是为一名无辜的百姓鸣不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林珂一手造就了那名女孩与两头婴孩的死,所以我想请崔兄替我在太学打听打听那个其罪可诛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