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南,开阳城以外,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之后,于此兴修太学。
灵帝虽昏庸,但熹平四年时,他请大儒蔡邕、马日磾等正定五经文字于太学,不得不承认也称得上功绩一件。
当荀幽午后乘着辆新租来的马车,带着典韦来到太学门口前,看着大街小巷尽数被车马填满,他不免咂舌,吃惊不已。
不同于名门世家能得到优渥的家学师资,在东汉末年,寒门士子若想精修学业,除了得名师青睐以外,太学似乎便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五经文字分刻于太学门外的石碑上,在这个书简为世家垄断的年代,书是能被当传家宝代代相传的存在。
所以没有出乎荀幽的意外,当典韦架着马车带他在夕阳西下时来到太学门口,那里又堵着密密麻麻的士子正争相观摹石碑抄录经文。
看着马车中蠢蠢欲动的两头死婴,荀幽摆摆手,按捺住了它的悸动,“我知道这里临近洛水,你林安心有所感也实属正常,但你不觉得现在去替你与你的母亲报仇才是正事吗?”
那两头死婴林安发出嘶哑的沉吟,顿时想到了那个混账一般的父亲。
“安静些,要是惹了他人注意,不群可没办法帮你这小子报仇了。”典韦猛然回头震慑道,地煞阴气直将两头死婴的怨念控制在了马车中。
“太学周遭曾被得道之人贴满了镇压邪祟的符箓,亦有无数辟邪的宝物坐镇其中,恶来,你在附近寻一处客栈好生看着它与我的身体!”荀幽与典韦交代完后,整个人便后仰倒下。
随即,马车里又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水化身泛着波纹出现。
他自问没有横扫千军的本领,但匹夫一怒都能血溅五步,何况是他这个身负奇术之人。
待到精神力完全稳定下来后,荀幽这才看向一并带来的婢女荀十一。
十一此刻泪眼婆娑地拿着手帕,荀幽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与她告知林安凄惨的身世了。
女人如水,似乎女妖也差不了太多。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既然说会易容之术就好好表现,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了。”水化身荀幽敲了敲婢女的脑袋,指着天上将将落山的残阳道:“动作快些,要是今日不能进太学,可就太磨功夫了。”
“我知道了老爷,你等一下。”荀十一拿着手帕擦了擦通红的眼角,这才细细打量着荀幽的脸庞,问道:“老爷打算易容成什么模样,是俊是丑,是老是少?”
荀幽顺着的婢女的话,想了想,然后道:“别太丑,也别太俊,年轻些就好,做这种事怎么低调怎么来,最好是让这张脸放在太学中都溅不出半点水花,那样就最好了。”
荀十一闻言顿时会意,而荀幽在婢女替自己易容完后,在身前生出了张水幕,他看着水幕中化作平平无奇的自己,替婢女投去了个赞赏的目光。
太学外墙上的那些符箓还有太学里的那些辟邪法器尽管能识破鬼祟,但荀幽的水化身用精神力将婢女易容术上的妖气完全藏匿的起来,完全无需担忧那点,他甚至都不用戴上那顶绝息斗笠。
“好了恶来,你先带着十一还有林安去找家客栈落脚吧。”易容完的荀幽穿着件破旧的朴素衣衫,他顶着张平平无奇的脸与典韦道。
“晓得的。”典韦点点头,吐出含在口中的那根野草,舔了舔嘴唇恶狠狠道:“要不是我生得这副样貌,肯定得跟你去做掉那个人渣。父亲亡故不侍奉在床头,不肖在先;欺侮妹妹,罔顾伦理纲常,背德在后。为子为兄为父没一点称职,我典韦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罪该万死之人。”
“不群你一个人小心些,若是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变故,你就闹出点大动静,我要是看见天空飘雪,肯定冲进去替你解围!”典韦伸出碗大的拳头与荀幽碰了碰,接着就架着马车遁入了市井之中。
看见典韦的义气模样,荀幽笑了笑,对这个将倾的大汉重新多了几分希望。
此刻已然化作另一番模样的他尽力隐去平日里一贯的保持的傲气与棱角,他要扮做一位外地来的寒酸士子以混入太学。
不是官宦的子嗣,不是各地名扬已久的才子,也没有各郡县太守的推荐,他刚才在马车上思来想去,似乎只能从那些在外抄录经文的太学子弟入手。
有那群家伙的推荐,自己进入太学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太学外刻画着《礼记》的碑文前,一个同样穿着朴素的士子在抄录经文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
“其间至理,真是妙不可言。”那名士子看着面前竹简上满满当当的内容满意道,他抬头看了眼渐晚的天色,揉着发酸的手臂与腰背,就打算回太学里煮饭歇息。
只不过他才一起身,便注意到身后正有个陌生士子正笑眯眯地看向他,笑容古怪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在下扶风崔望,尚未及冠,未有表字,不知这位兄台是?盯着在下不知所为何事?”崔望很有礼貌地拱手一礼,他露出个很和善的笑容,这是他在离开扶风时妻子与他的叮咛,逢人见面,伸手不打笑脸人,笑笑总是没错,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襄阳徐齐见过崔兄!”荀幽随口说出这个早就备好的化名,神色自然道。
之所以挑了这家伙,主要是因为太学门口这群摘录经文的士子,这家伙看上去最有读书人的样子,咬文嚼字并不是个好习惯,但推敲则截然不同。
“家中父母早逝,因他们曾期许在下日后定要读出一番名堂,故而在襄阳服丧三年后就变卖家财想来洛阳太学学个名堂,以告慰家中父母在天之灵。但奈何不得郡内太守举荐又别无门道,于太学附近徘徊多日始终不得入,今日见崔兄于此摘录经文,还请崔兄替我替我向太学引荐一二。”荀幽又躬身一礼,言辞恳切,听得同样在旁抄录其它经文的士子都声泪俱下。
他们在收起抄录好的竹简起身后,纷纷来到荀幽身边,抢在崔望身前拍着胸脯道:“徐兄弟,放心吧,入太学并非难事,以汝之孝顺,相信那群博士们也会很乐意收你这个弟子的。”
“是啊徐兄弟,若是钱粮不够,大可以来找我等,我平素最爱结交忠孝之人了。”
“太学虽人多,但徐兄有此心思抱负,想来日后必然能有一番作为。”
……
“诸位热心如此,齐感激不尽!”听着身旁太学子弟的言语,荀幽有些意外,这些太学子弟们的热情他有些始料未及。
其实倒也不怪他,过去在荀氏过习惯了世家子弟间勾心斗角的日子,他其实不太清楚寒门士子间就很少能见到隔阂。
毕竟没了世家那种资源门路,若是再不以心交心,以诚相待,寒门士子可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徐兄变卖家财远至洛阳,料想肯定没有个久居之所。恰好我现在的房子只余我一人住着,待会我去向太学禀明你的身份后,徐兄不若来与我同住,恰好能减轻些我的负担,不知徐兄意下如何?”崔望收起了手里把玩的那片小楠木,与荀幽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