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大人物小人物
明明蔡淳一脸死气,浑身上下看不出常人一般的生机,然而她偏偏保持着这个状态,以最微弱的呼吸吊在那儿。
黄忠觉得荀幽大概不会是个醉心医道多年的医者,所以他自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傍晚,从满是祥瑞气的图录中所取出的那枚血泪。
“吉乡候,前面便是涅阳了,先不说县城守卒会否盘问,这位小姐维持此种状态还能多久?老夫能感受得出来她所受的毒并非寻常,涅阳莫非真有深藏不露的名医不成?”黄忠摩挲着手指,询问道。
当日拗不过在场执意要去涅阳的三人,让他独自返回宛县也并非他的性子,这位老都伯所幸也就难得豁出去,由着胡闹的三人,坐上马车一同随行往涅阳去。
“如果朱颜泣的功效不差,小淳大概还能吊命不到五日。涅阳有位医者名张机,都伯也莫要问我为何知道他了,小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市,这张机不愿遂家族之意入仕为官,而甘愿守得一方破旧小屋,钻研医术古籍,我相信他有那个本事。”荀幽揉了揉疲惫的眼眶,嗓音沙哑,接着道:“黄都伯勿怪,先前在宛城的时候为寻都伯曾经打听过些事情,令郎身子骨近些年并不算硬朗,若是日后有机会,倒是能请那位张机替令郎瞧瞧,万勿被本县的庸医贻误了治愈的最佳时机啊。”
事关黄叙,黄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喃喃起来,“莫非羊太守所说的,我南阳最近那医术不错的家伙就是张机?”
黄忠喃喃着,一想到叙儿那久患不治的病或能痊愈,他那张古朴沧桑的脸上便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虽然久在军中练兵平叛反贼,不过年纪上来的黄忠免不了染上那种关心后辈的习惯。
他的余光瞥见身旁已经两日加起来合眼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的荀幽,看到他干皱的嘴唇与难看的面色,担忧道:“不群,老夫看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也就不喊吉乡候什么的以免生分了。”
荀幽默然点点头,还以一个笑脸表示并不在意。
“这姑娘替你承了一条命,你是个重情义的年轻人,要带她去涅阳寻名医医治,这点老夫理解,虽主观上并不赞成,但打心眼里还是欣赏你的。”黄忠顿了顿,随即从马车中递来一枚水壶与干巴巴的饼子,道:“可你又不是郎中什么的,现在难不成干瞪眼这位小姐的病情就能好转?她体内的蛊毒就能被你瞪出来?”
黄忠没好气道:“可别咱们都没到涅阳,连你也病倒下去,这就得不偿失了。”
荀幽耸了耸喉咙,一脸歉意地接过水壶与饼子,缓缓道:“让都伯忧心了,确实因为小淳之事乱了方寸,都伯提醒的是。”
黄忠很清楚自己带的那饼子基本就是他平日随军吃的干粮,不仅味道算不上多好,口感也与食粗土砂石无异,不过眼下身前的年轻人似乎浑然没怎么抗拒,三两下地就着清水囫囵下肚,他不知不觉间对这个过去只闻其名的吉乡候观感好上了不少。
“不群出身颍川大家,怎么,以前莫非还吃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黄忠笑着打趣道,想缓和下一行人这两日来压抑沉闷的气氛。
此刻就连马车外在前领路的甘宁魏延两人也不再吹牛拆台,听到了马车里的动静,他们纷纷合上嘴竖起耳朵想听听荀幽的过去。
“世家的故事其实往往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美好。”吃了饼子喝了清水,荀幽也恢复了些气力,替蔡淳盖上件薄衣后,既然黄忠愿意听,他索性将过去在颍川的种种化繁为简,娓娓道来一件件好事、坏事、趣事、辛酸事。
大概半个晌午的时间过去,当荀幽大致讲完他离开颍阴,前往涿郡后,他忍不住感慨道:“后面的故事都伯想必也都清楚了,我与主公,与云长还有翼德兄他们一路辗转了数州,平黄巾、往洛阳、然后扎根济南,我的故事没什么特别,或者说世家中的腌臜基本大同小异,不论是族兄还是蔡淳,他们自小到大的生活远比我要优渥得多,可他们所面对的桎梏又何曾比我少了?”
“族兄不得不听从伯父之命,娶了一位他素未谋面的宦官之后,原本,他甚至不得不顺从家族意愿入朝为官,随后反哺家族。若非慈明叔父开明,这几年我想必是不能在济南见到他的;蔡淳作为女子身,纵然心思玲珑,蔡讽也决然不可能将家主之位交给她,从出生那一刻起,她便注定要似她的姐姐一般嫁为人妇,利用亲家的关系联络荆襄蔡氏,替她那位弟弟蔡瑁坐稳家主之位,这基本是每一位世家女子注定的结局。”
荀幽握着蔡淳的那一双小手,气息微弱的她似是做了什么噩梦,额头上不免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静静听完了这个漫长故事的黄忠久久无言,就连马车外的甘宁魏延也有些恍惚失神。
“喂,文长,你不是说当初跟着大哥的那位族兄走了不少路吗?从没听那个文若先生讲过?”甘宁问道。
“文若先生从不与我讲这些事,想必过去他眼睁睁看见小先生被家族奚落却无能为力,只能尽自己分内之事,也很不甘吧。”魏延分析道,他此前尽管听说了不少小先生过去之事的零星碎影,但是还从没想过如今飞黄腾达的小先生当初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落魄回忆。
一行人不知不觉来到了涅阳县城外,不等几人继续回味这个故事,几道面目不善的身影已然将他们团团围住。
“停下,特殊时期,例行盘查!”一道嗓音带着不容置否的语气在马车外响起。
没等甘宁甩他们脸色,黄忠已经从马车中探出脑袋,他提前清楚各县如今的情况,既然决定随同荀幽几人进入涅阳拜访张仲景,自然不能惹起喧哗,那样白白惹火上身罢了。
“几位还请快些,我等进涅阳乃是为寻名医,实乃马车中有人重病缠身,人命关天呐!”黄忠佯作出一副焦虑的神情,同时他掀开马车将蔡淳晕厥的模样露给那几个盘问的守卒看,以佐证他的话不假。
魏延这个时候也很合时宜地递上了一袋铜钱,下马上前几步,笑道:“几位,也不知涅阳是出了什么大事?我这亲戚实在病重垂危,这点小钱就当给各位买个醉,还请尽快通融通融。”
几人的姿态都放得很低,加上魏延也很上道,这群守卒已经许久不曾看过这么懂事的家伙了。
“去去去,也不知道襄阳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连堂堂国戚都敢杀,要不是这样,弟兄们几个至于站在城门口得罪来往的乡亲们吗?”其中一个守卒没好气道:“赶紧进去吧,估计又是来寻张先生的,进城后往东南方向,张先生一般就住那间不起眼的小宅子里。”
“多谢!”黄忠抱拳一礼道。
那城门口的几人在放行后,有位个子不算太高,看起来应该新来不久的年轻人摸着脑袋,一脸不解地盯着城墙上的那张通缉画像,自言自语道:“怎么好像和方才马车里的那个年轻人有几分相像?”
刚刚从魏延手里接过钱袋的守卒,看起来是这个年轻人的师父,他一把拍在年轻人的后脑勺上,笑骂道:“像什么像,这天底下五官相近的人海了去,干嘛整日给自己找麻烦?何况他们要真是杀了国戚的凶人,现在还敢大摇大摆地滞留南阳,你这家伙动点脑子好不好?”
“可我就是觉得很像嘛,师父。”年轻人颇为委屈道。
“你这脑袋瓜别整天想七想八的了,这钱袋里的钱弟兄们拿大头去喝酒,余下的你小子收下,我们知道你家里困难,老母亲治病的时候张先生也没收你钱,这钱虽然不多,但你拿去,不能让张先生寒了心。”守卒从中取出了一大把,也不给徒弟拒绝的机会,便将那钱袋直接丢给了他。
“师父——”年轻人红了眼眶,看着身前的师父还有那些个对他照顾有加的叔伯们。
“臭小子,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做什么,以后要是有心,给几个老头子买些好酒孝敬孝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那守卒重新站到了拒马旁边乐呵道。
炎黄华夏五千年历史沧桑,不在那一本本厚重史书上的名字多如牛毛,大人物有大人物的风流写意,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真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