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朱颜泣
黄忠带着那柄沾满了鲜血、满是钝口的铁刀从血绒犼硕大的身躯上一跃而下。
他拎着那颗刀口极不连贯的头颅将其扔到甘宁魏延两人身旁,随即将铁刀收回鞘中,中气十足道:“哪个是襄阳徐奇?老夫奉羊续太守之命,特来护送你们安稳离开南阳。”
甘宁捂着受伤的手臂,余下的一处肩膀则撑着伤痕累累的魏延,两人颤颤巍巍地上前,有些艰难地与黄忠郑重一礼。
“多谢黄都伯仗义相助,也不怪小先生之前交代魏某务必要在宛城寻到都伯了。当日无缘在宛城相见实乃憾事,没想到今日幸得都伯相救,一览汉升英姿,魏某感激不尽。”魏延恭敬道,即便身上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不过这些皮外伤对他而言就像家常便饭似的,用不了几天就能自然痊愈。
“多谢了,宁万分感激,今日之恩日后我必铭记在心。”甘宁同样抱拳道,平日不羁如他此刻对眼前的救命恩人也恭敬得很,何况方才看到黄忠三箭的风采,他是发自心底地尊重钦佩。
黄忠连忙摆手,将两位伤号扶起,道:“二位壮士无需多礼,老夫此番前来一是奉命行事,二来确实对你们能替南阳百姓除了那恶人纨绔由衷感激,哪里用得上言谢?”
“既然二位都不识那襄阳徐奇,莫非?”
黄忠的视线自然落在了抱着一名冷艳女子的荀幽身上,先不提那本身便不俗的气质,光是能让魏延甘宁这两位壮士护着的人物,足够让他高看一眼。
荀幽将蔡淳抱上那辆马车,朝黄忠颇为歉意道:“黄都伯,刚刚多有得罪,只不过这姑娘方才为妖道于吉的毒蛊所害,在下一时失态,都伯说要将我等安然护送离开荆州,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现在我必须将她送去涅阳,晚一刻兴许她便要危险一分。”
荀幽低着头,见到黄忠他本应该欣喜万分,可此时此刻替他受了那九目蛛蛊毒的蔡淳生死未卜,他实在没有那个扬起嘴角的心情。
“襄阳徐奇不过是我行走在外,为了安全起见的一个化名,我祖籍颍川,本名荀幽。”他缓缓道。
“那位定黄巾、诛除妖邪,从而被陛下亲自敕封的吉乡候?”黄忠不可思议问道。
“正是。”荀幽苦笑着点点头。
诛除妖邪?他都差点着了那于吉的道,过去的些许成就又何必终日挂在嘴边?
“既如此,老夫便更要将你安然送出南阳了。”黄忠的语气极为坚决,似是不容反驳,“老夫久仰玄德公与吉乡候之名,你与济南相俱是当今大汉的英豪,让老夫如何能眼睁睁看你们出事?”
甘宁拦到黄忠面前,伸出那条还能活动的手,强压下不悦道:“黄都伯,方才大嫂替我大哥承了一条命,眼下生死未卜,你要陷我大哥于不义吗?”
魏延眼珠子转动不停,他比甘宁所思所想要长远一些,“都伯,莫非是那张熊之死的变故所致?”
想想也知道,他们那日并没有杀绝与张熊同行的恶奴,跑走了几个回去宛城肯定会通风报信,何况他们也没选在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了结张熊性命,这消息自然不会走漏得太慢。
黄忠长叹一声道:“正是如此,老夫在营帐就是得了羊太守那边的消息才快马加鞭过来寻你们的。”
“眼下张熊家的走狗张齐已经从太守那儿讨要了郡兵三百前来擒拿你们,同时南阳各县也开始绘制你们的相貌开始通缉,若再继续逗留于此,老夫很难保证你们的安危啊。”
黄忠并没有危言耸听,事实上此刻南阳除去少数边界上的小县之外,包括靠近宛县,以涅阳为首的几个大县,几乎都贴上了荀幽几人的通缉画像,更不用说洛阳那边现在也派了不少有些本事的能人过来,足见这次张熊的死带来的影响力之大。
确实,这个阵仗听上去是很唬人,然而马车外时不时探头看向马车中那个因为自己而落得现在这副模样的蔡淳,荀幽却没有半点离开荆州的想法。
“走吧甘宁、魏延,去涅阳。”荀幽走下马车与黄忠深深作了一揖,他清楚黄忠是为了他们好,但是有些时候,生与情义并不能兼得,“我知黄都伯的好意,在下与你明明今日初逢,都伯却能奋力搭救,今日深恩,没齿难忘。”
他顿了顿,随即没有什么犹豫道:“但就像过去族兄一直数落我的不是,有些时候,我兴许会有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执拗,这个怪习惯仿佛从小就一直跟着我。”
“谁说不能理解你的大哥,至少现在我甘兴霸愿意跟你一起去涅阳,不就是几幅破画像吗?咱们落脚南阳也就在那间红门酒楼待了一会儿,我就不信了,南阳还能有那种神乎其技的画家能仅凭只言片语就画出咱们的形貌?”甘宁直接坐到了马车上,坐在了荀幽的身旁力挺道。
“兴霸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只要我等小心乔装打扮一番,再上下打点一下那守城士卒,混进涅阳后不太张扬引人注目,肯定不会出差池。”魏延将蔡讽赠予的那两匹受惊骏马重新牵了回来,连连附和,“如果说先前魏某还觉得小先生要带襄阳这位蔡小姐去济南是见色起意,现在魏某可终于理解小先生为何愿意带着蔡小姐了,这等女子若是错过了,实为人生一大憾事。”
甘宁抽动缰绳,马车轱辘渐渐开始转动。
黄忠有些头疼,不仅荀幽不愿听他的话离开南阳,就连那甘宁魏延似乎也浑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渐渐开始白头的老都伯抓了把那稀疏的头发,一边叹着气,一边坐上了马车。
“吉乡候,虽说老夫知道说这话不合时宜,可依这女孩眼下紊乱的气息和那泛黑的面色,多半命不久矣,此去涅阳还需两日,只怕她很难撑到那个时候了。”
黄忠心知这话兴许很难听,可这话他不得不说,为了一个必死的女人置安危于不顾,值得吗?
荀幽的嘴唇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他抬起头与黄忠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强按住他那只颤抖的左手,张开白泽图,从中拿出一件泛着猩红血色,异常美丽的东西。
晶莹剔透的血泪在夕阳的浸染下平添了一股凄凉感,甘宁与黄忠自然不清楚这是何物,独独魏延张大嘴巴,终于明白为何小先生要执意前往涅阳了。
遭受回天乏术的创伤,能吊命七日的朱颜泣。
小先生竟然愿意给一个女子用这种珍宝吗?魏延挑了挑眉,或许他也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这位文若先生的族弟竟又多认同了一分。
与文若先生卖命、与玄德公卖命、与荀小先生卖命,似乎没有不值得一说。
一个是对他有知遇之恩、一个是对他有提携之恩,余下的那个南下这一路教会了他许多,也让他用这双眼睛见识了许多。
荀幽看着身前昏迷过去的蔡淳,他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两腿上。
朱颜泣剔透光滑就像一块晶莹的玉石,荀幽握着那枚血泪,缓缓送入蔡淳樱桃般的嘴唇中。
那一天襄阳城外,烟雨朦胧的清晨,她问他值得吗?
当时荀幽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
今日他在如血残阳下,静静看那朱颜泣滑入蔡淳的小嘴,目光柔和,带着自嘲的语气反问了自己一声,“不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