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跟着楚王进到了后殿,楚王屏退了随从,自己往后殿中走去,但刚刚失去爱子的楚王心力交瘁,走在光滑的石板地上也能平白绊了一跤,还是廉颇及时伸手扶住了他,才没有狠摔在地。
此时的楚王腿软到根本走不动路,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离开大殿,不让群臣发觉自己的崩溃已经是他在勉力维护身为君王的尊严了,此刻入了后殿,身边没有旁人,这一跤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在地上,紧紧拉着廉颇的双手,颤声道。
“楚国已非从前的楚国,文臣武将皆无多少可用之人,天工学院也被百里夔毁了根基,机甲士兵虽多却能力平平,如今天下唯秦国一家独大,又有王翦和祝新年两大悍将为秦王做保,我们楚国定然是逃不过这场劫难了……当日接老将军入楚国,如今没过多少年却落得这样的结果,老将军还愿意为我楚国征战,寡人心中百味杂陈啊……”
廉颇跪地搀扶着楚王,道:“臣既然选择来到楚国,必定会为王上尽忠尽责,只要王上愿意相信臣,臣即刻便可带兵去前线会一会那王翦和祝新年,为公子昭报仇!”
论领兵作战的威名,廉颇的名声不在王翦之下,两人若真在战场上相见还真说不好会是什么结果,廉颇自己也非常想上战场为楚王分忧,但楚王态度非常坚决,依然摇头不肯让廉颇带兵去抵挡秦军。
“不可,老将军你也是机甲修真者,应当知道那祝新年的能力当世罕见,我们楚国根本就没有能抵挡他的人,如今连我那苦命的王儿也惨死在他手中,老将军已然年迈,如何能是那祝新年的对手啊?!”
楚王提到祝新年是又恨又怕,拥有此等力量的修真者出现在战场上本就对其他国家不公平,但打仗本身也不是一件讲究公平的事,其他国家的君王要是也能找到如祝新年那般善战之人效忠的话,也是可以与秦国争上一争的,可惜祝新年的才能千百年难得一遇,当世又岂有第二人?只能说秦国得了天时地利人和,其他国家实在无法与之相争。
“既然……既然王上不让臣出征,那召臣入后殿又是所为何事呢?”
廉颇并不理解楚王对自己的态度,要说当年之所以来到楚国为臣,那也是因为楚王派人来接、苦苦劝说的缘故,可自从来到楚国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器重了,不说领兵打仗,就是连制定战术都没有征询过廉颇的意见,如今楚国陷于危难之中,廉颇想着自己也许能有报效楚王的机会,却没想到楚王还是不让他出征。
楚王眼神震颤,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似乎做出这个决定令他十分为难,尝试好几次之后才终于开口道。
“寡人有一事要托付爱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太子哲常年醉心书画,毫无称雄称霸的野心,寡人也知道这儿子实在扶不上墙,但他毕竟是王后独子,是昭告过天下的楚国太子,眼下楚国危矣,君王当坐守国都稳定军心,但寡人又担心祝新年一夜之间打到寿春来,到时候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廉颇一下子就明白了楚王的意思,立刻道:“王上是想让臣带着太子先走?”
楚王悲痛点头,恳请道:“寡人知道这朝中诸臣都有站队,武将们无人看得起哲儿,都暗中扶持其他公子、谋图太子之位,寡人若是将哲儿托付给其他将军,只怕前脚出了这寿春城的大门,后脚他就没命了,如今放眼整个楚国朝堂,寡人唯一能放心托付的也就唯有爱卿一人了!”
太子哲武不能提枪弄棒,文不能治国理政,朝中大臣但凡有一点私心的都不会选择扶持太子,廉颇在楚国这几年也看得清楚,太子哲身后无人,空有王后娘家支持也难成大器,随着其他公子的年岁逐渐成长起来,公子哲在楚国朝堂中的处境和廉颇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被边缘化的人物。
但廉颇知道太子哲心肠善良,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太子,也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但他绝不是一个坏人,与那些谋图篡位、满心诡计的其他公子相比,在太子哲身边做臣子是最能得到善待的。
廉颇年岁已高,他已经无心再去追求高官厚禄了,也不想参与诸位公子的夺嫡之争,太子哲是楚国少有的真心礼敬廉颇之人,廉颇也愿意帮助楚王保护太子哲离开寿春,躲避战火。
“请王上放心,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定会尽全力保证太子安全,绝不会让敌人伤害太子分毫!”
楚国朝堂之上无人可以托付,廉颇不是楚国人,反而能安心将太子哲的性命交托到他手中,如此荒唐之事竟然真实在楚王面前上演了,虽然顺利将太子哲托付了出去,但楚王心中依然五味杂陈。
“寡人将身边的贴身近侍分一半出来交给爱卿调遣,事不宜迟,请爱卿现在就带太子出宫,如果此番楚国危机得解便再带哲儿回来,如果不幸亡国,那就请爱卿带着哲儿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向秦人俯首称臣。”
从前那些战败国的王族宗室是怎样的下场楚王都是心知肚明的,秦国人对待战俘向来不会心慈手软,尤其是赵王全家被秦王投入天牢折磨至死的消息更是令其他国家的君王心生寒意,宁可在国破家亡的时候举家自尽,也不愿意落到秦王手中受尽折磨。
楚王自己还坐在地上,腿脚虚软站不起来,但却用力推了推廉颇,让他抓紧时间去画院找太子。
廉颇知道时间紧张,想要保全太子哲平安,就得赶在秦军打到寿春之前带走太子哲,那祝新年兵行神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袭寿春,所以现在片刻不能耽误,也不是在楚王面前拉扯表忠心的时候。
廉颇迅速起身,朝楚王一拜之后转身离开了后殿,他没有回到前殿,而是从后殿侧门离开了,在楚王贴身近侍的跟随下很快赶到了楚宫画院。
太子哲醉心书画,一年中总有大半数时间是泡在画院里的,楚王虽然看不惯他的喜好,但王后十分溺爱儿子,为他搜罗了天下最为知名的画师,又在楚宫中单独修建了画院,供儿子研究书画。
当廉颇带人冲进画院的时候,太子哲还在躬身弯腰,提笔在锦帛上画着线条,巨大的推门声吓得他手一抖,一大滴浓墨落到了锦帛上,尚未完成的画作顷刻被毁。
太子哲茫然抬头,就见廉颇急匆匆进了屋子,抖开手中的黑色披风和斗笠罩到了太子哲身上,不由分说就拉着太子哲的手腕将人往外带去。
“老将军这是何意啊?”
太子哲整个人还处于震惊又迷糊的状态,甚至被廉颇拽出画院的时候手里还握着毛笔,他身边伺候的宫人也追了一路,众人不敢阻拦廉颇,但又不知道廉颇要把太子哲带去何处,于是只能跟着,直到看见廉颇将太子哲带去了楚王寝殿。
“父王不是跟一众朝臣们在大殿上商议军情吗?已经两日没有出来过了,听说连母后送去的参汤都被退回来了,老将军您带我来父王的寝宫做什么?”
廉颇一把推开了楚王寝殿的大门,将太子丹搡了进去,又立刻关门将所有跟随了一路的宫人们给关在了门外。
“太子殿下容禀,此刻秦军已经攻下了我们楚国三座城池,公子昭前去御敌不幸阵亡,楚国危在旦夕,王上有命,差老臣即刻带太子离宫躲避战火,若是王上能够化解此番危机的话,臣再带太子殿下回宫。”
太子哲闻言大惊,手中攥了一路的毛笔也掉落在地,脸色惨白道。
“十一哥可是父王最骁勇的儿子,这些年打仗他一直冲锋在前,又有兵甲部跟随身侧,怎么会阵亡呢?!老将军确定消息属实吗?!”
“王上都已经知道了,若不是公子昭阵亡,王上也不会着急要送您出宫,眼下外面不太平,战火纷飞致使流民四处逃窜,即使是寿春城周围也不安全,太子殿下委屈些,老臣一定尽全力保证您的安危!”
交谈间廉颇带着太子哲来到楚王的卧榻前,用力翻开床板,下方便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密道,一直延伸到寿春城外。
此时太子仍在震惊当中,一只脚踏进了密道才反应过来,急声问道。
“那我父王和母后怎么办?他们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被楚王派来保护太子哲的贴身近侍立刻回答道:“王后与王上伉俪情深,王上要坐镇寿春指挥大军抗秦,王后不肯离开王上,便让我等保护太子先行离去。”
太子哲一听说父王和母后都不走,立刻双手扒住床板,高声拒绝道。
“父王和母后既然留守寿春,我岂能独自逃命?我也不走,就算秦军打到寿春城外了,我也要跟父王和母后待在一起!”
“此时不是惦记父子亲情的时候啊太子殿下!王上宁愿在这种危急时刻分出半数的贴身近侍来保护殿下离开寿春,就是因为王上将楚国后续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啊!只要您还活着,楚国就不会亡!无论秦军占领了我们多少土地,杀害了我们多少人,咱们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啊!”
近侍苦苦相劝,奈何太子哲向来无心朝政,哪里会考虑这些长远的事情,他只知道父王和母后不走,那自己也绝对不能抛弃他们独自活命,说什么都不肯走,急得近侍们满头大汗。
见此情形,廉颇当即挥手劈在了太子哲后颈上,可怜太子哲从未练习过武艺,哪里受得住戎马一生的老将一记手刀,当即就软绵绵晕倒了下来,被廉颇一把接住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抬人!”
除了老将廉颇有此魄力之外,其他近侍哪里敢对太子动手,直到廉颇喊人帮忙,众人才一拥而上,抬起太子哲就匆匆走进了密道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