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多谢你的好意,只是出兵的事情干系甚大,容我思量一番,明日再给你答复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东国见杜如虎没有断然拒绝,心中暗喜,对方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不管他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企图挖刘成墙角的事实。杜如虎也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就凭自己几句话就改换门庭,权衡利弊,讨价还价也是应有之义。不过看对方的样子,至少是已经有几分意动了,有杨嗣昌这面大旗在自己背后,李东国还是很有信心说服对手的。
“天色不早,本官也就不继续打扰杜将军了!”李东国站起身来,笑嘻嘻的向紧跟着起身的杜如虎说:“不必送了,杜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说罢便笑着走出屋外。
“夫人!”送走了李东国,杜如虎回到屋中,赶忙对推开了屏风的敏敏躬身道:“末将受大人再造之恩,杀身难报,绝无——”
“杜将军,你不必说了。你的忠心我知道,阿成也知道!”敏敏笑道:“朝邑乃是我们的根本之地,阿成为何不把这里交给别人,而是交给你?参将总兵那些不过是个空头衔,值不得什么。你也跟了阿成有些年头了,他待部下如何,也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明白,这个李东国来找你,是他瞎了眼,与你无关。”
听了敏敏这番替自己开解的话,杜如虎松了口气,苦笑道:“夫人,那你方才为何不让我直接拒绝他?”
“杜将军,这李东国虽然是个妄人,可有句话没有说错,他背后那个杨嗣昌是个厉害人物。阿成在我面前也提过此人,说他颇得天子信任,而且行事不计后果,颇有几分孤臣孽子的味道,他父亲还有大恩于阿成。如果你断然拒绝,这个李东国会在杨嗣昌面前怎么说?那个杨嗣昌会怎么想?会有什么后果?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我觉得还是要仔细斟酌一番才是!”
“夫人深谋远虑,非在下能及!”杜如虎连连点头,如果说他在此之前对刘成出征时将诸多事情都交给敏敏颇有微词,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选择。听这位李大人的说辞,撺弄杨嗣昌调动杜如虎所部去山西的应该就是他自己,如果杜如虎断然拒绝,无异于在杨嗣昌面前狠狠的打了李东国一记耳光。以这位李大人平日里的为人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来人,去一趟切桑上师那儿,请他来一趟,就说是我请他!”敏敏对一旁的婢女说,转过头对杜如虎笑道:“杜将军,这种事还是他比较擅长!”
“夫人说的是!”想起切桑平日里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杜如虎不由得笑了起来。
“别吉,我们应该答应那位李大人!”在听完对事情的描述后,切桑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实际上我觉得这对于大人来说是一个机会。”
“机会?这位李大人可是想要挖阿成的墙角呀!”敏敏笑道。
“别吉,请您听我说!”切桑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您觉得就算我们答应他,这位李大人能够得手吗?”
敏敏听出了切桑还有没有说出口的话,问道:“愿闻其详!”
“姑且不提杜将军对总兵大人的忠心!”切桑向杜如虎抱歉的笑了笑:“别吉,您可曾想过杜将军手下这一营兵每月要花多少银子?薪饷、服装、鞋子、甲仗、军火、食粮哪一样都要钱,在下曾经算过,杜将军手下的兵一个人每年要小三十两银子,而且这不光是银子的事情,很多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立刻买到的,比如一下子要两千条粗毛呢毯子,边角缝上熟牛皮,除了朝邑哪里立刻能买到?”
“上师您的意思是让我向那位李大人要开拔银子,让他知难而退?”
“不!”切桑笑了笑:“那位李大人好歹是巡盐御史,算得上天底下手头银钱最多的几个官儿了,肯定是有备而来,岂会被这点事情给难住?我敢打赌,只要杜将军您一开口,他肯定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让您开出一个数字来。”
“那您这是什么意思?”杜如虎让切桑这番话给弄糊涂了。
“我的意思是那位李大人打错了主意!”切桑笑道:“银子他有,可是各种军需物资从哪儿来?各路明军我们也都看到了,朝廷发了银子下来,可士兵们连双好点的鞋子都要自己想法子去弄,只凭这一点,他想把这支精兵抓到手里就千难万难。“
听到这里,敏敏已经明白了过来,李东国打的主意是兵随将走,只要把杜如虎拉过来,剩下的就好说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算他真的把杜如虎拉过来了,他也没法把朝邑的那些工厂、提供那些商品的物流系统一起拉走,没有办法像刘成那样良好的供应军队,自然就无法斩断刘成背后那个庞大的网络与这支军队的联系,想要将其变成自己的军队无异于是天方夜谭了。
“上师,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他?”
“不错,我怀疑这件事情不光是那位李大人在其中捣鬼,那位杨督师恐怕也有借这件事情试探大人的意思。”切桑低声道:“大人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再有个两三年时间,整个北地的形势就大不一样了!”
“嗯!”敏敏点了点头,相比起杜如虎,作为刘成的枕边人和准格尔部的公主,她所知道的信息要多得多:对于塞外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黄河环绕、土地肥沃、背倚阴山的河套地区就像一块磁铁,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们。刘成既有强大的武力,又有蒙古大汗济农的名分,还有盐、铁、药材、茶叶、布匹等游牧民族急缺的商品,只要与后金的战事平息,或以武力征讨,或以利益拉拢,用不了几年时间,建立一个囊括漠南诸部,控弦数十万的大帝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划分西北之地,与朝廷、女真人鼎足而三,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考虑到他与漠北、漠西等部的良好关系,还有身兼宁夏总兵的官职,其实力可能在这三足中还是超过女真人的。
“杜将军,明天你就答应那位李大人,阿成那边有我,不过要他先支付一年的军饷作为开拔钱。”
“是,夫人!”
新归化城。
“大人,大人!”一个亲兵气喘吁吁的冲进屋内,将杜国英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往枕头一摸,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那是佩刀的柄,他紧紧握住刀柄,方才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什么事?“杜国英的肩膀又酸又疼,这是穿着胸甲睡觉的结果,枕头下压着钢刀,穿着胸甲,角弓和箭矢就挂在床头,自从女真人围城之后他一直都是这样。
“东虏撤兵了,解围了!”
“什么?”杜国英正在束紧腰带的手停住了:“你再说一遍?”
“东虏撤兵了,解围了!”亲兵的眼睛里面闪着喜悦的光,他的罩甲穿反了,可他自己和杜国英都没有发现。杜国英飞快的将脚塞进鞋子,跳下床:“快,去看看!”
城外已经是空无一物,只留下一片四处皲裂的平原。壕沟、栅栏、还有昨天围城一方焚烧尸体的柴堆还在冒着黑烟,只是军队、牲口、还有帐篷不见了。杜国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没有改变,他不禁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将军,我听说野蛮人撤退了!”从身后传来了托马斯的特有的口音,说实话杜国英平日里并不太喜欢这个黄发绿眼的蛮子,但此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却感到无比的亲切,他转过头,眼含泪水:“是的,东虏解围了,我们赢了!”
“也许吧!”也许是第一次和女真人打交道的缘故,托马斯看上去没有杜国英那么兴奋,他看了看城外的情景:“将军,我在西伯利亚时没少和这些狡猾的鞑靼人打过交道,他们惯用的伎俩是先佯装撤退,然后掉过头来个突然袭击,中了他们圈套的人会被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
托马斯的提醒让杜国英冷静了下来,他决定暂时不要纠正对方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区别:“那你们当时是怎么对付那些鞑靼人的?”
“挑选几个最机警、最勇敢、骑术最好的小伙子,给他们每人三匹好马,让他们去看看这些鞑靼人是真的撤退还是耍花样!鉴于有一种可能是总兵大人的援兵到了,我建议向西面也派出几个哨探。“
“你说的很对,托马斯!来人,挑选十个好骑手,每个人带上三匹马,去看看东虏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岳托策马站在土丘上,看着正在撤退的大军,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就好像在哭泣。
“是的,我真应该大哭一场!”岳托的在心中苦笑,实际上后金军最大的损失不过是地道里面那不到三百人,在一场围城战中死这点人可以说微不足道,但这三百人当中包括耿仲明,在归降的汉军将领中,他的地位仅次于孔有德。更重要的是岳托在城下蹲了一个多月却一无所获,士兵们可以接受在战争中死人,但不能接受死了人却一无所获。而归属岳托指挥的镶黄旗和汉军旗近一万人马在新归化城下辛苦了一个多月,除了满手的水泡和老茧,连一匹马、一头羊都没有抢到。反观皇太极指挥的正黄旗、蒙古左右两翼、同来的蒙古各部却抢得盆满钵满,这两厢一比较,麾下将士们的怨气可想而知。
“不过对于大汗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吧!”自从皇太极登上大汗之位后,就一\门\心\思打击实力雄厚,威胁到他汗位的几位叔伯兄弟,首先是莽古尔泰和阿敏,然后是自己的父亲代善。在这一过程中,岳托一直是扮演皇太极的助手的角色,而随着莽古尔泰身死,阿敏被囚禁,代善隐退,执掌兵部大权的岳托的位置就渐渐凸显出来了。虽然小皇太极一辈的他无法威胁皇太极本人,但是正值壮年,军功显赫的他对于皇太极的下一代隐然构成了威胁,尤其是豪格被俘之后,这一威胁更凸显了。岳托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位八叔了,皇太极有一种天赋,能够迅速的抓住一切变化,将其转变为对自己有利的机会,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和硕贝勒,雨越来越大了,穿上这个吧!”孔有德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件带兜帽的熊皮斗篷,递了过去。岳托接过斗篷,披在身上,踢了踢坐骑,下了小丘,风夹杂着细雨,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他能够听到士兵们的诅咒声,不知道是在诅咒天气,还是在诅咒自己。
“炮队怎么样了?”
“已经走出去二十里了,幸好先出发了,不然这鬼天气,车轮陷在泥地里就麻烦了!”孔有德笑了笑,按照岳托的安排,汉军的炮队提前一天出发,而他率领的镶黄旗则后撤了一天,替其断后,这让他内心深处十分感激。
“我喜欢这种天气,因为城里的明军就不太可能追击了!”
“追击?”孔有德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和硕贝勒,您也太看得起那些明军了,守城也还罢了,野战他们是绝对不敢的。”
“是吗?希望如此吧!”岳托笑了笑:“传令下去,加快脚步,明天晚上之前一定要赶到和林格尔,与大汗的正黄旗汇合!”
和林格尔。
阳光照在残垣断壁上,到处都是褪色的焚烧痕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惨白。城中广场青石铺就的地面,杂草生长于石缝,北风掠过,带起一片风沙,拍打在断壁之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皇太极的汗帐设置在一片果林之中,四壁长满了枯黄的藤蔓,在果林的中央还有一口水井,井水清亮甘甜。园林的入口由正黄旗的白甲兵把守,戒备森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