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这是扎鲁特汗的文书!”范文程恭谨的将一份书信递给书案旁的皇太极,皇太极却没有伸手去接,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想必信上又是请求宽限撤兵时日的吧?”
“呵呵!”范文程笑了笑:“内齐他们拥立大汗为主,所为的也不过是子女玉帛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放到这边来吧!”皇太极指了指书案的一角,放下手中的毛笔,疲倦的揉了揉眼睛:“内齐他们真是鼠目寸光,明国皇帝已经派杨嗣昌出京总督宣大山西军事,山西明军就算再怎么不堪一战,在天子亲任的督臣面前也是要打一仗的,不见好就收,肯定要吃大亏的!”
“大汗说的是!“范文程笑了笑:“不过这也是好事,内齐他们吃了亏,不是反而会更加依赖我大金国吗?”
“哈哈哈!”皇太极笑了起来:“不错,范先生所言甚是。那在回信里就劝告他们几句,让他们小心明军!”
“是,大汗!”范文程走到一旁的书案旁,展开笔墨纸砚飞快的就写下回信,吹干了送到皇太极面前。皇太极草草的看了一遍,拿起一旁的大印,他正要盖下,手却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一旁的范文程看在眼里,也不敢催促,只得耐心等待。过了好一会儿,皇太极将大印放到一旁,问道:“范先生,你觉得刘成进筑新归化城这是一招什么棋?”
范文程一愣,不过他知道皇太极在私下里时常突然问一些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此时他需要的往往不是思虑完备的答案,而是一个契机和启发。因此他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闭目沉思,一旁的皇太极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范文程低声答道:“禀告大汗,臣以为这是一着好棋!”
“哦?范先生请讲!”
“大汗,林丹汗一死,其子尚幼,不足以继承大位。如果用一句我们汉人的话说就是‘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在这些人当中,大汗和那个刘成是跑在最前面的。此人重建归化城,便如同汉唐修筑受降城一般,具有河套之地,强者讨之,弱者抚之,强根本而去枝叶,以立霸业!”
“好一个强者讨之,弱者抚之,强根本而去枝叶!”皇太极听得出神,不由得击掌赞道:“看这刘成的所作所为,当真和先生说的一模一样,先斩杀林丹汗、卜失兔汗,然后分割各部,予以水草丰茂之地,若慈母以待稚子,其图谋甚远呀!”
“不错!”范文程笑了笑:“大汗,以臣所见,此人乃是我大金国的心腹大患,须得早日除去!”
“嗯!”皇太极笑了笑:“说这个还早得很,范先生,若是岳托取归化城不下,你觉得应当如何应对呢?”
“筑城!”范文程答得十分果断:“我大金虽然兵甲犀利,天下无敌,但毕竟盛京离这里有千里之遥,大汗您不可能常驻此地。时日一久,蒙古各部必然离心,可若是筑一坚城,留一旅之兵,蒙古各部旦夕见我大金兵威,方会死心塌地,为我大金藩篱。”
皇太极点了点头,他很清楚眼下明国与后金在辽东一线堡垒林立,战线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既然正面战场已经陷入僵持状态,那么胜负就取决于谁能够在侧面战场上打开局面了,皇太极连续对蒙古用兵,就是为了把蒙古人拉上自己的对明战车。但这不光是能打就够了的,毕竟后金的根本之地在松辽平原上,能够抽调出来的机动兵力也很有限,不可能三天两头在一个次要战场上刷人头。在这种情况下,刷军事存在的必要性就很必要了。打个比方,皇太极不可能在和林格尔过冬,但是修个城留千把人却是没有问题的,那些蒙古人虽然看不到后金大军,但是看到城堡和上面飘扬的后金大旗,自然对后金的忠诚度也会高上不少。不然归化城就在眼前,后金大军却在一两千里外,傻子都知道该选哪边。
“那范先生以为该选何处筑城呢?”
“就是此处!”范文程显然对皇太极的问题早已成竹在胸:“此地本为盛乐古城的旧址,唐时为单于都护府所在,城南有河水,土地肥沃,利于屯垦,又有城基在,材料也都是现成的,以掠来生口动工,最多半月时间,便能粗具规模。”
皇太极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在努尔哈赤的一共十六个儿子中,皇太极可能是最为勤奋好学的一个,不但拥有刚刚进入文明社会的野蛮民族所共有的勇武彪悍,还有相当的文化修养。范文程方才提到的盛乐古城乃是北魏道武皇帝拓跋珪所建立的都城,拓跋鲜卑在西晋灭亡后进入中原的诸多胡人中其实是一个后来者,在此之前,有羌族、氏族、匈奴、羯、丁玲、慕容鲜卑、宇文鲜卑等多支胡人进入中原,其中不少人都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但这些政权都旋起旋灭,真正统一北方的却是拓跋鲜卑这个后来者。拓跋鲜卑之所以能够做到这点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其实在进入中原以前,就在漠南、云中一带生活了近百余年,利用中原战乱的机会,拓跋氏族收容了大量流亡的汉族北方农民,给予其耕地,并采取适应农耕生活方式的方式加以统治。因此拓跋鲜卑在进入中原以前就对中原地区的农耕生活方式十分了解,有丰富的统治经验,而且在进入中原前就拥有了远远超过其他胡族的本族人口,其本族力量远远超过其他胡人;其二盛乐位于大同盆地的北端,蒙古草原的南端,是游牧民族进入山西高原的入口,战略位置十分必要。对于皇太极来说,范文程举出的这个例子是有特别意义的。因为建立北魏政权的拓跋鲜卑与女真相同,都是起家于长白山脉,当后金想要从山海关进入华北平原受阻时,自然就想起是否可以沿着拓跋鲜卑的足迹,踏上和林格尔——大同——华北平原这条老路。
“范先生所言甚是,只是你觉得让谁留守呢?”
“以在下所见,岳托大人勇武过人,处事公允,深得蒙古各部之心,是最好的人选!”
“你先退下吧,我再考虑一下!”
“是,大汗!”范文程跪下磕了个头,退出帐外。他心里清楚,皇太极十之八九会接受自己的建议。除去岳托从个人素质的确是合适的人选以外,还有一个无法在众人面前说明的理由:豪格被俘虏后,岳托和代善父子二人的实力太过强大,已经打破了后金国中枢的权力平衡。而将岳托留在和林格尔,统领蒙古各部,指挥侧面战争就等于是一种颇为体面的方式将其赶出后金的权力中枢。以皇太极的眼光,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
果然,到了当天晚上,范文程就得到了加紧修筑和林格尔城的命令。
“大人,前面就是宁武关了!”一个亲兵指着雾气笼罩下隐隐欲现的关城,大声对杜如虎禀告道。
“嗯!”杜如虎点了点头,看着远方熟悉的城墙,心中感慨万千,五年前自己正是经过这儿前往京师勤王的,却落得个因为无饷无粮而激起兵变,沦为流寇的下场,若非遇到刘大人,恐怕,恐怕自己——。杜如虎已经不想再想下去了,他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脑海中的东西尽数甩掉:“传令下去,加快脚步,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宁武关!”
“杜将军,看您这模样,莫非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一旁传来了李东国的声音,这位李大人在明末的士大夫里也算得上是能吃苦的了。那天晚上敏敏做出决定后,第二天中午杜如虎便带着一千步兵和四百骑兵向西出发了,此外还有两门三磅炮,那李东国也跟了上来,一路颠簸也吃了不少苦,可他也都咬牙撑过来了,让杜如虎也不由得暗自佩服。
“崇祯二年陕西兵勤王时,我曾经途经这里。”
“呵呵,旧地重游——”李东国话刚说到这里,脸色突然一变,他与杜如虎也不是初次打交道了,自然知道一些他的往事,话刚出口就想起来了,赶忙强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有杨督师在此,粮饷方面的神情将军您不用担心!”
正在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炮响。杜如虎脸色一变,对李东国道:“李大人,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我先去看看了!”说罢他便猛踢了一下马肚子,向前疾驰而去。
杜如虎骑了一段,看到人马停了下来,前面传来争吵声、和战马的喷鼻声和踏动蹄子的声音混在了一起。他心中越发焦急,一边抽了坐骑一鞭,一边喝道:“怎么回事,干嘛停下来了?”
“杜将军,城上的守军说我们是骗城的蒙古鞑子,不肯开城门,还放炮轰我们!”杜尔伯特满脸无奈的答道,考虑到敌人的马多,敏敏从自己的宫帐军中抽出四百骑来,由杜尔伯特统领,作为杜如虎所部的哨探和前卫,行军时在最前面,却不想被守城的明军给误认为是破边的蒙古人。其实这也难怪守军误会,敏敏这四百宫帐军虽然盔甲武具都很不错,但几乎个个被发留辫,在城头上的守军看来,与女真那边的蒙古兵没有什么区别。
“杜尔伯特,方才的炮声没有打到人吧?”
“在那儿!”杜尔伯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断树,距离这边还有三十多步,他的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差的这么远,也就能吓唬吓唬女人孩子!”
杜如虎见没有伤人,松了口气,他打马走到城下,向城头高声喊道:“我是延绥镇朝邑参将杜如虎,是受命领兵来援的,你们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城!”
“你们这些鞑子休想哄骗我们,分明是想来骗我们的城,快滚,不然我就放箭了!“
“那些是本将的义从,并非是破边的鞑子,你们若是不信,本官还有印信路引,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回答杜如虎的是一阵乱箭,他身旁的亲兵赶忙举起盾牌挡箭,护着他往后退,幸好他们身上的盔甲质量不错,只有几个轻伤的。这时李东国赶了上来,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得大怒,他打马来到城下喝道:“你们这里的守将是谁,本官乃是河东巡盐御史李东国,奉督师大人之令前往陕西调兵,还不快开城门!”
李东国的怒气奏效了,片刻之后城门就打开了,守门的参将迎了出来,笑道:“守城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李大人,还请海涵!”
李东国脸色铁青,冷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便放炮放箭,误伤友军,本官这次见了督师大人,是一定要将此间事禀明,打杀你们几个狗才。”
那参将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忙不迭跪下磕了两个头:“大人,督师已经传下军令,内外三关若有放入胡人百骑者,都司以下皆斩,都司以上免职论罪,末将实在不敢马虎大意呀!”
杜如虎在一边看的可怜,再说自己是客军,如果真杀了主军的人,他们在山西也混不下去,便低声劝道:“李大人,这位兄弟也是为了杀贼,我们也没有死人,还是算了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李东国冷哼了一声:“方才开炮放箭的人每人抽三十鞭子,现在就打!”
杜如虎还想劝解,可毕竟人家是为了自己出气,自己再说就不太合适了。那守城参将在地上又磕了两个头,爬起身来跑上城去,不一会儿便绑了十六七个士兵下来,当着杜如虎和李东国的面扒下裤子,一五一十的抽起鞭子来。从明代中期开始,由于“以文御武“体制的逐渐形成,文武官员的地位越发悬殊。像李东国这种进士出身、座师是当朝阁老,前途无量的文官,就算是寻常的总兵也得让他三分,这区区一个参将,更是比奴婢强不到哪里去。像类似的情况,杜如虎过去在明军中也没少见,可自从他跟了刘成之后,可就再也未曾见过类似的事情了,这下猛然一看到,虽说是为自己出气,可心里却满不是滋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