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愈的身影逐渐隐没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沈大山依旧站在博古轩的店门口,目光牢牢看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处,被涌动的人潮彻底吞没。
这时,沈大山方才微微叹了口气。
叹息里,藏着一丝对这个难缠年轻人的感慨,还有对刚刚字画交易的复杂情绪。
随后,他转身缓缓迈回店内,熟悉的檀木香气与古玩特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双眼,不自觉地再次落在那幅《蓬莱仙境图》原本悬挂的空位上。
画是顺利卖出去了,可沈大山心里却没有多少成交后的喜悦。
像沈愈这样难缠的年轻人,他在古玩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真是少见。
沈愈看似温和谦逊,可谈判时的步步紧逼、对画作细节的精准把控,都让沈大山印象深刻。
他定了定神,看向身旁正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的年轻店员阿荣道:“阿荣,把我刚收来的那幅明代无名氏的《踏雪图》挂上去。”
此刻,阿荣正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店里的每一笔交易。
他笔尖飞动,认真细致地记录着刚才掌柜与沈愈这笔交易的每一个细节,从沈愈进店时的衣着神态,到谈价过程中的每一次价格交锋,甚至是沈愈细微的表情变化,阿荣都详细地记录在册。
听到掌柜的吩咐,他动作利落地合上账本,“知道了沈掌柜,我马上就去库房拿!”
沈大山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阿荣,刚才我和那位客人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吧?”
阿荣赶忙点头,语气诚恳地回应道:“是的,沈掌柜。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从那位客人进门,我就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沈大山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抬手轻轻拍了拍阿荣的肩膀,“阿荣你做的不错,咱们卖古董,光懂货可不行,更得懂人。
“这古玩行什么样的人都有,老的,年轻的,憨厚的,奸诈的,就说刚才那位年轻客人,表面上温文尔雅,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可实际上他心细如发,他对画作的点评,看似随意,实则都是对我出招的化解。
“你以后要多留意客人的言行举止,学会从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里揣摩心思,只有这样,咱们在交易中才能掌握主动权。”
阿荣听着,下意识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大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嘴角上扬,和声问道:“有什么想法别憋着,大胆说。”
阿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沈掌柜,我瞅着您要是再提个两三万的价,那位客人估计也能接受。”
沈大山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观察得挺仔细。确实,把价格往上抬个两三万,甚至四五万,以那位客人的实力和对那幅界画的痴迷程度,也不是卖不出去。
“但这画是店东朋友寄卖的,能卖到他要求的底价,就算是给足了面子。
“换言之,给客人留下好印象,对咱们店里的收益会更大。做生意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得把眼光放长远,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道。”
阿荣听得全神贯注,一个劲的点头,眼神里满是对沈大山这番话的认同与敬佩。
沈大山见此,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耐心教导:“还有一点,古玩行的老规矩不能忘。不管客人给出的价格有多离谱,哪怕卖价一百万的物件对方给一万,咱们也得沉得住气,绝不能轻易让情绪影响了交易。”
话未说完,就在这时,店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
来人是个与沈大山年纪相仿的西装中年人,身着一袭剪裁极为合身的深青色西装,面料上乘,举手投足间尽显干练与稳重。
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的劳力士古董机械腕表,低调中透露出一种独特的绅士品味。
一见到沈大山,他便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老沈,我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
沈大山取出手机一看,可不,足有三个未接电话,他脸上马上浮起一丝歉意的笑容,“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店里来了个大客户,正忙着谈价呢,所以都没顾得上接。”
西装中年人好奇地问道:“不知道这位客人买了店里什么古董?”
沈大山抬手指向《蓬莱仙境图》原本悬挂的位置,说道:“就是那幅仿袁江的清代字画,不多不少,正好以75万的价格卖出去了。”
西装中年人当场愣住,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啊?画卖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引得店里的几个客人都朝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此刻,中年人全然不顾客人的反应,马上又追问了一句:“真卖了?”
沈大山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卖了!老板,魏先生这画在咱们店里挂了三个多月了,能卖出去难道不是好事吗?
“虽说没有多赚,但75万这个价格已经相当高了。之前那么多人来看,都是问问就走,这次能成交,实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西装中年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有所不知!老魏的另外一幅界画,从国外黑市一同拍下的袁耀的《仙宫寿宴图》,被那两位字画鉴定界的泰山北斗鉴定为真迹。
“这么一来,在咱店里卖的袁江的这幅《蓬莱仙境图》,大概率也是真迹!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让你把画下架,哎,可惜了,可惜了!终归还是漏宝了!”
沈大山闻言,先是一怔,不过马上浮起一丝粲然笑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漏宝!画,你我都仔细鉴定过,虽说画风和袁江极为相似,可模仿的痕迹太重,反而显得落入俗套。
“尤其是那个落款署名,袁江二字写得实在太假了,连三流书法家都比不上,要知道袁江的书法可是相当不错的!而且与袁江的另一幅真迹对照,落款明显不一样。这一点,咱们当时可是反复研究过的。”
西装中年人摇摇头,“正常情况下,确实是这样!但要是有人故意为之呢?老沈你想想,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把真迹的落款改掉,好让人故意看走眼?”
沈大山一下子懵了,“故意为之?这是什么意思?”
思索片刻后,他恍然大悟,“老板,您是说这画是袁江的真迹,只是落款是假的,目的是掩人耳目?”
西装中年人望向店门外,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意味深长地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内地古董行的年轻人中真是藏龙卧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