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晏孺子干脆地留下,乖巧地伺候齐王,替他更衣,完美地阐述何谓孝子。
而齐王,也淡定地接受幼子的好意,顺便再次地感叹晏孺子是个孝顺的孩子。
浑身不大硬朗,齐王却咬牙地强撑,本以为他能坚持下去,岂料刚踏出殿外,忽觉眼前一黑,闷声地栽倒——亏得晏孺子眼尖,及时地扶住齐王,同时大叫:
“来人!来人!快请医师!……”
呼啦地,数名内侍从旁窜出,众人七手八脚,又将齐王抬回殿内——
“快去通知娘亲,快去通知娘亲……”事后,晏孺子反应过来,直觉害怕,两眼汪汪,后知觉地要找芮姬求安慰。
“大五——大王——”众人候在榻前,低声地呼唤齐王。
齐王却闭目不应,仍旧昏厥。
少时,一位老医师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问诊——在把脉不下三次之后,那位老医师折折腾腾,一脸惨白,哆哆嗦嗦道:“大王……大王……”
却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众人被老医师吓得心肝颤颤,颤抖地追问:“大王如何?”
“大王……太过年迈……”那位老医师隐晦地提了这句,机智地闭嘴,不愿多话。
众人不由地补脑,明白了那位老医师的意思:齐王即将归天了!
“大王!”内侍们嚎啕大喊,正待放声大哭时,却被老医师的一番话给憋回了肚里——只听老医师慢悠悠地追加一句:
“若能细心保养,还能拖个半年……”
众人:“……”
要哭不器,要叫不叫,众人傻傻地瞪着那位老医师,别提多尴尬了。
那位老医师吁了一口气,大约认为保下齐王性命,自身小命亦可保,又道:“待老朽开个方子,你们早、中、晚各三次,服喂大王一些补汤,大王自会苏醒。”
言罢,那位老医师很快地报出一串补药的名字,再三嘱咐众人,勿要忘之。
一群内侍们发狠地记下。
老医师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缓步离开。
又过片刻,一名内侍按照那位老医师所说,当真配了一副药汤,喂齐王服下。
少时,齐王两眼一颤,总算苏醒!
见大王睁眼,众人大喜,喜极而泣,泣道:“大王!”
“寡人……”齐王有气无力地开口,只觉整个身子都是麻的。
此时此景,由不得齐王不承认:他……的确老矣。
想必他就要再见列祖列宗了罢?
——这真是悲伤的故事:齐王他不想死啊!
咬了咬牙,齐王用力地清醒。
“晏孺子……”齐王无力地唤道。
“君父——”晏孺子红着眼睛,立即回应。
齐王苦笑道:“……通知大臣们,改日再议罢。”——不愧是齐王:一知身体情况不对,立即取消议殿之行,免得耽误众臣们处理公务。
事实上,齐王也有心无力:即使有心想提前任命几个托孤大臣与晏孺子培养君臣之谊,却……并且,这事也只能心里想一想,不便大张旗鼓——否则,岂不触动诸公子们神经,令诸公子们生心怨意,到时可就远没排斥晏孺子那么简单了。
晏孺子连连地点头,应道:“孩儿这便去说……”
说罢,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要……要保密!”齐王吃力地补充,也不知晏孺子听到了没。
——晏孺子听没听见不清楚,但当芮姬听了晏孺子的话后,恍然地明白了齐王的潜在之意:将晏孺子立为嫡公子一事,必得推后了!
双手握紧了拳头,芮姬不受控制地脸颊发热——方才她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失望!尤其当着众臣们面前,可谓丢尽了颜面!
众臣们默契十足地板起脸来,目不斜视,仿佛从未遇过芮姬的各种暗示。
这也使得芮姬从上到下,从外到里,被彻底地羞辱了一番。
偏她必须维持外在的形象,努力地微笑微笑。
在请众臣们出宫后,芮姬脸色阴沉阴沉,却要深呼一口气,露出体谅的表情,对晏孺子道:“吾儿,吓着了没?……今日,你且回宫去罢!”
晏孺子讷讷地同意。
返身去找齐王,芮姬又用温柔的目光看向齐王——齐王欲言又止,芮姬则善解人意道:“大王,莫要再说,芮姬都明白的。”
轻伏齐王的胸膛,芮姬眼里划过一丝愤怒,但当她抬头脸来,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柔情似水的芮姬——便听芮姬道:“大王,此事还得保密,勿让诸公子们知晓。芮姬定会好好地照顾大王,期待大王早日好起……”
尔后,芮姬竭力地瞒住齐王精神状态的恶化,并与往常一般,细心地照料齐王。
而齐王,似回青年时代,又偏向安逸享乐之态,竟是渐渐地减少上朝次数——
每次处理的公文,也多交由最为信任的大臣们处理。
似乎人人都没听过齐王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也只在不经意之间,临淄城的各个角落,才会听得一丁点儿动静:
临淄宫内,几名面容姣好的侍女们窃窃私语——
“君上这些天是怎么了?为何总留在芮姬那里?”
“不留芮姬那里,难不成要留你这里?——吓,你在说甚么胡说!”
“你……哼!大王便是留在其他宫里,也能‘做’得成么?”
“哈哈哈哈……你这妮子!”
“不对,不对,听说大王病了……”
“病了?你听谁说的?”
“一个内侍——哎呀,怎就说出来了……明明答应过他。”
临淄宫外,一群赶集的商贩们相互地交谈——
“大王似乎又病了。”
“病了?——甚么时候?俺怎不晓得?”
“你?——吓,你不是经常划水去邗沟捞鱼么?知道这些又能如何?”
“你是妒忌俺捕鱼比你多!——俺咋就不能了解?”
“都别吵啦!大王老啦!自是经常生病,这有甚么?——让俺愁的是,将来会是哪个公子继位呀?……自从运河凿好,俺常年走河道,日子过得甚是滋润,可不想见到诸公子们打架啊!”
“打得甚么架?诸公子和运河有何关系?——你呀!就属你多心!”
“咦?你们没听清吗?——诸公子们约定,谁当大王,都要把邗沟填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临淄城乍一看起,仍是繁华都城,人来人往,人人脸上流露各种烦恼,天天为那柴米油盐酱醋酒而奔波劳碌。
四个月后——
很难得地,吕瑞姜陪同吕邗姜散步街市。
“好端端地,为何要填邗沟?——邗沟不是很便利么?”
“俺听说大王可忌讳邗沟了,听说是吴国的关系——吴国不是顺着邗沟,攻过一次齐国么?……大王觉得邗沟还是填了好,省得吴国又来进犯。”
“吴国暂时来不了罢?——不是说他们被那邗越部族牵制吗?”
“这几年,那邗越部族再是拼命,整体实力也不如吴国罢?”
“有道理!”
……无意地听完商贩们的谈话,吕瑞姜心下咯噔,急切地瞅向吕邗姜。
便见吕邗姜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行走。
吕瑞姜也不敢多说,甚至连个劝她回晏府的理由都说不出口——跟随吕邗姜,吕瑞姜话都少了许多,默默地陪她买了不少有趣小玩意儿,以供吕邗姜之子玩耍。
吕邗姜之子乳名宝儿,才一个月大,长得水灵水灵,十分可爱漂亮——宝儿的长相应是继承父母的优点,长大后必是一方俊杰。
目前,宝儿交由秋必和两个奶妈照管。
起程,回府,吕邗姜本想告别吕瑞姜,却被吕瑞姜意外地缠住——吕瑞姜道:“多久没见,邗姜姐姐不愿留瑞姬住上一晚?”
吕邗姜挑了挑眉,爽快地应下吕瑞姜的自请。
于是,时隔几十天,吕瑞姜又来光临吕邗姜的客居。
恰好田穰苴不在——
吕瑞姜熟门熟路地打理小山般高的书籍,感慨道:“邗姜姐姐,你看得书真多——看完了吗?”
“将《司马法》拿来。”吕邗姜跪坐于席,眨了眨眼,莞尔一笑。
吕瑞姜将《司马法》递给吕邗姜。
吕邗姜安静地翻看。
吕瑞姜乖巧地随侍。
都不嚷着要去看宝儿。
吕邗姜瞥了一瞥吕瑞姜,见她安分守己,定了定神,再看兵书。
可惜,约有心事,吕邗姜看不进去。
“君父……生病了么?……”放下书籍,吕邗姜黯然地说。
吕瑞姜紧闭闭嘴,深恨自己太大嘴巴——要不是她怂恿吕邗姜出门玩儿,吕邗姜又怎会得知君父生病了呢?……亏她打算保密的啊!
原本,吕邗姜对君父有所期待,奈何君父却因田穰苴而不待见她……如今,即便听闻君父病得起不来,吕邗姜也没法见一见君父——
指不定君父还不想见她呢?
——话说齐王病危,只才一息时辰,诸公子们都……
“对不起,邗姜姐姐。”吕瑞姜连忙地救场,“君父也只是受了一场小小的凉气,他没事的……”
“嗯。”吕邗姜睫毛闪了一闪,温声地道,“邗姜也只略略地关心而已……真没甚么。”
吕瑞姜噤声,接不上话来:谁让齐王生病,足足病了好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