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天地一片肃杀,故安县南城楼。
县尉张正身材瘦小,脸颊消瘦,与所有守城军民一般满脸疲惫地靠在墙垛做着短暂的休息,他已经数不清打退袁军多少波进攻,但袁军既然留出了休息时间,他又怎能错过。
靠在城垛闭目养神,他就是欧冶坚、刘澜挚友,当年的涿县驿尉。眼前的局面让他有些后悔,要知道前日当县令‘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也’劝他献城投降时就被他亲手砍杀,自此他就再没有了退路,更没有了后悔的资格,为了守住故安,他甚至放出谣言诈称冀州兵攻城之后会屠城,不然故安百姓也不会如此舍命抵抗,所以他心中涌起的悔意并非是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而是对故安百姓的一丝愧疚……
眼前如穿花蝴蝶一般,回忆着当年濒死之际他与公孙越被公孙瓒从乌桓人手中救下的场景,他明白故安的重要,不然也不会在听说老友公孙越被袁绍所害后为了替他报仇主动请缨来此驻守,也正是有着这么一层原因,若他如此献了城又岂能对得起公孙瓒的救命之恩和公孙范的兄弟情谊呢?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坚守故安,因为故安的重要性,所以他清楚公孙瓒绝不会弃故安不顾,他相信援军会像公孙瓒当年救他和公孙越般在最后时刻到来,就因为心中有此心念,才让他对死守故安有着莫大的信心!
可这样的信心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变得越来越淡,每当看到百姓眼中的绝望神情后心里总会发出一声嘲笑,自己如此做真的对吗?援军真的会来吗?他心中开始被悔恨充斥,现在就算是援军能来又如何?现在的故安县……
“父亲!”
张正的儿子张萍来到他身旁,躬身道。
张萍与他父亲一般,大大的眼睛,双眼皮。身材一般高矮,若说他二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张萍要比其父强壮和肥胖了许多。
“你来了!”张正并没有睁开眼睛,依然闭眼,他太累了。这样的守城战,他已经熬了足足三天。
“是的父亲。”张萍顿了顿。有些顾及,但最后还是硬着眉头道:“父亲,孩儿觉得援军不会来了,即使能来,故安也早被攻下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们这五百后备随百姓们一起守城!”张萍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就是战死,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苟且偷生!”
“胡闹。”
张正终于睁开眼眸,眼中充满了怒火。破口大骂,道:“援军必定会来,你们继续待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上来援助!”
张正说的轻松,样子也显得淡定从容,但心中却比谁都清楚故安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也许敌人下一波甚至第二波攻击就会破城,但会不会果真屠城就不是他所能决定,既然有希望保全儿子和五百后备郡国兵的性命,那他就绝不会再派后备上来送死。即使故安城破,他也要为故安留下最后这五百根苗啊。
当然,他觉得自己也许不用这么悲观。因为他心中始终寄希望公孙北平能够在城破之前派来援军,只要援军能够赶到,那么这五百郡国兵就会成为一柄锋利的尖刀,插入敌人的心脏之中。
“父亲……”
“难道没听懂我说的话吗?”
张正怒睁双目瞪向张萍:“给我滚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再上城楼!”怒喝声响起的一刻就城下响彻九天云霄的喊杀声所淹没。
敌人又进攻了。张正拔出了腰间环手刀却骤然发现儿子张萍未曾移动半步,勃然大怒:“我让你离开城楼你没有听到吗,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再登城楼半步!”
“我不走!”张萍执拗拒绝父亲张正。
“逆子!”张正摸向腰间,哪里还有平日的马鞭。摸了数下没有摸到马鞭的他反手一个耳光向张萍扇过去,清脆的响声响起。但余怒未消的他仍在大骂着:“逆子,你是要气死为父不成。为父如此安排自有计较,莫误了我的大事,若你继续留在此处,休怪我军法无情!”
战场无父子,张萍不得不选择妥协,服从军令,道:“孩儿这就退下。”
张正不去看他,不管如何,他也得为故安将这五百男丁留下啊,只有留下他们,才算留下了一丝希望。”随即狠声的道:“那还不快退下。”
张萍哽咽着应诺了一声,他知道这一去很可能将是与父亲的永诀,通红的双眼含泪转身离去,转身的刹那,他分明看到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全是冀州兵,宛若蚂蚁,簇拥着数十面云梯向南面城墙杀来。
城墙上别说弓箭,就是檑木滚石也早没了,而烧着的油锅也只剩下最后一锅滚油,看着儿子下城而去,张正喊道:“一会看准了,这锅油,往人多的地方撒!”
一锅沸油只是一段小插曲,并不能阻止冀州兵登上城墙的步伐,城墙四周很快就上演了短兵交接的白刃战,双方争夺着每一处落脚之地。
蓦地,张正看到一名十分骁勇的冀州男子,看装扮应该是位曲长,只见他刷刷数刀,便劈倒数人,而趁此时机其身后众多的冀州兵爬上了城头,并极为默契的与他组成了圆阵,互相依持,随着源源而上的士卒,他们的占据着城楼空间也越来越广,以此为基,正逐渐向四周扩散着。
不能让冀州兵继续下去,若此处一旦成为其立足支点,那便是故安陷落之时。
不敢怠慢的张正一边厮杀一边向着冀州曲长杀了过去,好在身旁还有三四名侍卫,在他们的协助下很快便与那名曲长战在了一团。
刚一碰上,只一合张正就暗道一声不好,对方的武艺比他高出少许,虽然他能够勉强抵挡,但此刻的要务是力求速战并将此处的缺口封住。又怎敢有稍许拖延。
张正两翼有兵将护卫,但皆是以一敌二或是以一敌三,凶险之极。而他本人与曲长交战,两人所使皆是军中所学上阵杀敌之法。毫无花巧可言,全是以力敌力,刀刀致命,刷刷数刀碰撞,看似精彩至极,却不能至对方死地,反而强猛的力道让两人虎口发麻。
身旁骤然传来‘啊啊’两声惨叫,扭头看时。只见护卫亲兵终究是寡不敌众,被冀州兵连劈数刀惨叫倒地。
张正略一分神的瞬间就给了那名曲长机会,大刀直朝他下阴处撩来,匆忙间哪还敢做他想,急忙翻身,一招懒驴打滚躲在一旁。
虽然躲得及时但又怎能快过曲长击来的刀速,只这一刀虽然没有立时将其击毙,却不偏不倚的砍在了他的小腿上。
醒目的血痕,殷红流出的鲜血,张正忍着疼痛。凝着眉头再次翻滚,可二胖却猛然响起破空风声,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我命休矣!”
曲长一击得手,兼之其他士卒亦腾出手来,虽身旁还有些许老弱抵抗,但早已不在话下,此时抛开身后门户,挥刀急进,就要将张正立时斩杀。
千钧一发的瞬间就见斜刺里冲出一名妇人,与此同时就听远处一声断喝:“休伤我父性命!”
原来张萍在退下城楼之时见到今次冀州兵势猛,唯恐父亲不敌。下城楼乃是回去招呼众兄弟,在冀州兵攻城的东西二门处各分了百人守护。而他则领着余下三百人在战事最为激烈的南城门看守。
怎奈他有父亲将令,不敢随便登城。只是心中打定主意,若真到了生死存亡时刻即便违命也在所不辞。
一直偷偷观察着城墙上的战况的他眼见着父亲有旦夕之危,大喝一声,提起身旁长剑就杀了过去,势要救下父亲张正,而其余士卒见张萍带头登上城楼,皆挥舞着兵刃,双眼喷火般杀向城楼。
张萍本已无法救下父亲,不想斜刺里杀出一名妇人,这名手中拿着木棒的妇人以其身躯阻挡住了曲长的前路,身中数刀的她在临死的瞬间抱着一名刚露出头来的幽州兵纵下城楼。
正是因为这名妇女的阻拦,张萍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父亲身旁,并且救下了张正,与此同时其余三百郡国兵也都加入了战团,这样一支生力军的加入立时逆转了城楼上的形式,很快堵住了各个缺口!
将此波攻击打退,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见冀州兵鼓角之声更急,这次,冀州兵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喘息之机,又一次的攻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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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安城下,袁军已经在此激战四日,原本岌岌可危的故安县在今日交战初始高览和崔巨业二人皆认为一举可定,甚至在午食之时便可进入故安好好吃上一顿美食。
但眼看着日落西山,而城墙上却依然进行着争夺与反争夺的肉搏战,残酷的战斗使人血脉贲张,高览手掌不自觉紧攥成拳,带着一丝颤抖,在寒风中而立。
凝视着城墙上那些即使城中青壮早已战死,但穿着葛服布衣的老弱妇女却义无反顾的拿起兵刃做着殊死抵抗的乡民,他心中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赴死抵抗也不献城投降?难道以公孙瓒如此声名也会留恩百姓?
这些妇孺的战斗力奇差,但却出乎高览的预料,即使到此时他们仍然顽强傲立在故安城头。
多日来的攻城战早已使高览与崔巨业手下部众伤亡过半,看着立在身旁的骑兵部队,他心中第一次有了犹豫,难道真让这些骑兵下马攻城?”
心中突然冒出的恐怖念头让高览一阵发寒,让骑兵这种宝贝疙瘩死在添油战术中,这绝对不是他所希望。
高览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悔恨,本来大公子袁谭是要支援三千步兵以期早日攻克故安的,但因为他与崔巨业的夸大,竟婉言谢绝,若不是如此,故安城早在数日前就被攻克了,哪还能有如此大的伤亡!
紧握着双手的高览虽明白只要将骑兵当做步兵,使其下马攻城,那么这支骑兵就会积羽沉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定。
心中犹豫着,他的心在颤抖,他的手在颤抖,他全身都在颤抖,这可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兵,一想到他们将葬身在如此残酷的战场上,他的身躯如何能不颤抖,就在心中挣扎着做着权衡之际,他紧握的双手舒展开来,眼中露出了一丝惧意,战斗进行了多日,故安郡国兵的战斗力使高览发自内心的敬佩,并没有因为立场不同而有所偏见。他不仅钦佩早无生还的故安郡国兵,就是故安的百姓他也在心中产生了一丝畏惧,就在刚才,就再他手掌松开的一刻,他分明看到一位妇人在身中数刀的情况下奋身抱着一名冀州兵跳下了城头。
如此一幕使高览如此刚毅的男子产生了一丝恐惧,从心底而生的恐惧让他放弃了派出骑兵的想法,因为他能够想象到那时会有多少与他朝夕相处的好兄弟会以如此死法死在故安城头之下!
高览觉得,不,此时所有攻城的冀州兵都觉得,不仅故安的郡国兵是他们见过最恐怖的军队,就是这些百姓在他们眼中亦犹噩梦一般,面对对自己都如此残忍之人,所有人心中都笼上了一层阴影,不敢再和故安百姓交战,心中已被蔓伸出的恐惧所充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