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13日,星期五。晚上十点多,关煦晨一家正坐在电视机前面,屏气凝神期待着最终的结果。
电视屏幕上,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打开信封,看了一眼,然后用庄重而清晰的语调宣布:“the Games of the twenty-ninth olympiad in 2008 are awarded to the city of - - beijing(2008年第29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举办权授予——北京)。”
“太棒了!”关煦晨激动地站起来,像电视上身处莫斯科会场以及中国各地的人一样热烈鼓掌,一边还欢呼道,“北京万岁!中国万岁!”
“小晨,小声一点,别吵到别人了。”关妈妈笑着说了儿子一句,又开玩笑地说,“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奥运会要在我们家举行呢。”
“奥运确实是在我们家门口举行嘛。”关煦晨有点不服气地辩解道,“虽然北京离广州有点远……”
“奥运在中国举行,确实值得高兴。”关爸爸与妻子相视而笑,然后又略显不解地问儿子,“不过,小晨,你怎么好像特别兴奋啊?”
“那当然了。”关煦晨手舞足蹈地回答道,“北京举行奥运会,‘奥运三问’都得到完满解答了。”
“什么是‘奥运三问’啊?”关妈妈脸带疑惑。
“这是20世纪初的时候,南开中学的学生提出的三个问题。”关煦晨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也就是,中国什么时候能派运动员参加奥运会,中国运动员什么时候能拿到奥运金牌,以及中国什么时候能够举办奥运会。”
关煦晨顿了一下,继续娓娓道来:“1932年的时候,刘长春代表中国第一次参加了洛杉矶奥运会;1984年的时候,还是在洛杉矶,许海峰为中国赢得第一块奥运金牌。现在北京要在2008年举办奥运会。中国的‘奥运三问’都得到完满解答了。”
“小晨懂得真多。”关妈妈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臂,脸带笑容地称赞道。
“当然,我们家小晨有你和我的优良基因嘛。”关爸爸向妻子打趣道,又开玩笑似地对儿子说,“中国的‘奥运三问’,现在我知道了。不过爸爸有‘关煦晨三问’,不知道小晨你什么时候能给出完满解答呢?”
“什么‘关煦晨三问’?”关煦晨一脸茫然。
“‘关煦晨三问’嘛——”关爸爸眉开眼笑地说,“就是关煦晨什么时候能出人头地,什么时候能成家立业,以及什么时候能为关家开枝散叶。”
关妈妈听丈夫这样说,也乐了,笑眯眯地对儿子说:“对啊,小晨,妈妈也想看到你尽快完满解答这‘关煦晨三问’——你可不要像‘奥运三问’那样,要爸爸妈妈等70多年哦!”
“爸爸妈妈,现在在说北京申奥成功,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关煦晨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扯开话题道,“十点多了,我先去把床铺好。”
过了一会儿,关煦晨从房间出来,有些惊讶地说:“咦,怎么床好像结实了,也没有吱吱响了……”
“没有摇晃和吱吱响就好。”关爸爸一脸欣慰地解释道,“前两天我帮你把床拆开来,调整了一下。”
“啊,爸爸您不要太操劳了。”关煦晨有些不安地说,“床摇晃两下,吱吱响两声又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你怎么趁我上班就自己在家修床,等我回来帮忙嘛。”关妈妈也嗔怪道,“你的病刚好没多久,小心身体啊。”
“你上班辛苦嘛,修床的小事,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关爸爸咳嗽了两声,带着慈爱的笑容继续说,“小晨要放暑假了嘛,床晃来晃去的,又吱吱作响,晚上睡不好,怎么行?我反正在家里闲着,有空就帮他修一下啰。”
“谢谢爸爸!”关煦晨说着,走到父亲身旁,弯下腰在父亲的脸庞上亲吻了一下。
关爸爸乐呵呵地笑了。
因为关爸爸的身体还在恢复中,关妈妈便先陪他进房休息了。关煦晨把电视机音量调小,继续看申奥成功的直播节目。
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关煦晨吓了一跳,心想:“这么晚是谁呢?”
他连忙拿起听筒,刚说了一个“喂”字,就听见电话另一头就传来高星朗激动的声音:“小汤,你有看电视吗?北京申奥成功了!”
“阿朗,我当然有看啊!”关煦晨兴奋地回应道,却有意压低声音,以免吵到父母。
“哎呀,原来已经十点半了……”高星朗似乎意识到已经比较晚了,语带歉意地说,“小汤,不好意思。我没有打扰你们休息吧?”
“没事,我还没那么早睡呢。”关煦晨语气轻松地说,又不接地问,“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跟我说北京申奥成功吗?”
“是啊。这么高兴的事情,我当然想第一时间跟你分享喇!”高星朗的声音还是显得很激动。
关煦晨听了,心里觉得甜滋滋,接着又有些心有余悸地说:“刚才第一轮投票还没决出胜负,我多担心会像上次那样。幸好北京最终赢了!”
“是啊。”高星朗带着雀跃的声音继续说,“如果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看奥运会就好了。”
“‘我们’?你是说你和我……还有樊月茗吧?”关煦晨试探着问。
“对啊,我和茗茗,还有你和你的女朋友——或者老婆,我们一起去嘛。”高星朗大大咧咧地回应道,又语带期待地说,“如果能现场看中国男篮对决美国‘梦之队’就好了!”
关煦晨沉默不语。
高星朗以为是电话信号不好,“喂”了两声,又问:“小汤,小汤,你在吗?”
“阿朗,我在听呢……”关煦晨语气略带伤感地说,“可是——可是你不是说要和樊月茗去美国留学吗?北京奥运的时候……你们会回来吗?”
“傻瓜,我和茗茗去美国留学而已,又不是移民去美国,怎么不回来呢?”高星朗笑呵呵地回答道,接着又问,“你呢,小汤?你本科毕业后,想到国外留学吗?”
“我——”关煦晨朝父母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
“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美国吧,大家相互有个照应。”高星朗接着又半开玩笑地说,“到时你还可以‘督促’我回来北京看奥运。”
“哦,我再想想吧。”关煦晨轻声回答道。
关煦晨又与高星朗聊了一会儿,才挂掉电话,接着观看奥运直播的节目。
他的双眼看着电视画面上一片又一片欢腾的景象,耳朵听着主持人激昂澎湃的解说,心里却想着刚才与高星朗的对话:“2008年……我和阿朗都28岁了……到时他和樊月茗应该已经结婚,甚至有了小孩吧……”
关煦晨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寞的神色。
2001年8月3日,星期五。关煦晨和父亲下了公交车,往广州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关煦晨并不喜欢来火车站,这里遍地的垃圾、芜杂的人群以及说不清楚的难闻气味总让他觉得难受。小时候他与父母乘火车去韶关看望舅舅,父母总会紧紧抓住他的手,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在人海之中一样。母亲还不时 ‘恫吓’他说:“小晨,跟紧爸爸妈妈,不然‘拐子佬’把你抓去卖掉了!”
关煦晨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抓紧父亲的手,那长满老茧的手还是那样宽大,那样温暖。
“小晨,怎么了?”关爸爸带着和蔼的笑容问,“是不是挎包太重了?要不把雨伞和水杯放到行李袋这里吧。”
“我的挎包不重……”关煦晨回答道。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与父亲平视了,小时候仰望的那个可以遮挡一切风雨的高大身影,头上长了白发,脸上有了皱纹,腰背开始有些佝偻,身形也因为一场大病消瘦了许多。
关煦晨不禁觉得心酸。他一边伸手去拿父亲手中的行李袋,一边微笑着说:“爸爸,行李让我自己拿吧。”
“行李太重了,让爸爸帮你拿到车上吧……”关爸爸本不想放手,可是看到儿子坚定的目光,欣慰地点点头,将行李袋交给儿子。
父子俩继续穿过火车站广场,往进站口方向走去。
“小晨,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一切都要小心。”关爸爸一边走,不厌其烦地嘱咐道,“妈妈帮你缝在衣服里面的钱要保管好。要听老师的安排,不要惹麻烦……”
关煦晨笑着说,“爸爸,我是去烟台参加英语夏令营而已,怎么会惹麻烦呢?”
“总之你自己一切小心吧。”关爸爸还是显得不太放心的样子。
“好的,我知道了,爸爸。”关煦晨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父子俩很快来到进站口。这时关爸爸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儿子说:“小晨,你等我一下,我去买张站台票,陪你进去,免得你找不到要坐的火车……”
关煦晨摇摇头,微笑着说:“爸爸,我都这么大了,自己进去就可以了。您先回去吧。”
“哦……”关爸爸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他看了看手表,又问,“你的火车是九点半,对吧?”
“是啊,爸爸,怎么了?”关煦晨不解地问。
“现在才八点四十五分,还有时间……”关爸爸四周张望了一下,吩咐道,“你在这里等一下爸爸,我很快回来。”
关煦晨以为父亲坚持要去买站台票,却看到父亲往不远处的小卖部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关爸爸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不少东西。
关爸爸把塑料袋递到儿子手中,带着慈爱的笑容说:“小晨,这些带去烟台吃吧。”
关煦晨接过塑料袋,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包花生、一盒巧克力棒、一盒夹心饼干和四包方便面,都是自己喜欢吃的零食。
“啊,爸爸,您怎么买那么多零食……我的行李已经够重了,这些东西您拿回家去吃吧。”关煦晨说着,就要把塑料袋交回到父亲的手上。
“也不是很重嘛,爸爸帮你把东西放好……”关爸爸说着,拉开儿子手上行李袋的拉链,把那袋零食放了进去,把拉链重新拉上,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些可不是纯粹给你当零食的。如果火车上的饭盒不好,或者到了夏令营吃不惯当地的饭菜,就吃点零食,起码填饱肚子。回来之后再让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爸爸,我只是去十天而已,不用这么麻烦的……”关煦晨嘴上抱怨着,双眼却已经湿润了。
“好了,快进去吧,误了火车就不好了。”关爸爸指了指进站口的方向,又多嘱咐了一句,“到了夏令营之后,找电话打回家报个平安吧。”
“知道了,爸爸。您和妈妈在家里也要保重身体。”关煦晨回答了一句,然后转身进了站。
关煦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去,看见父亲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他微笑着向父亲挥挥手,示意让父亲先回去。关爸爸也微笑着向他挥挥手,然后转身往火车站广场出口方向走去。
关煦晨看着父亲的背影走远了,才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双眼,转过身,带着复杂的心情走进火车站。
这是关煦晨第一次出远门,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幸好他很快就找到了乘坐的列车,上车之后,也看到了这次与自己一起代表广东省去烟台参加全国大学生英语夏令营、来自其他高校的另外三位同学。关煦晨之前已与那三位同学见过面,打过招呼坐下后,很快就高兴地聊起天来,他忐忑的心也稍稍平静了一些。
火车行驶途中,关煦晨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袋,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条海蓝色的围巾,仔细端详起来,又试着把围巾绕在脖子上。
这是高星朗知道他在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英语专业组拿了特等奖,要去烟台参加夏令营,专门送给他的围巾。
“关煦晨,现在北方也很热,应该不用戴围巾吧?”坐在关煦晨旁边的那个男生不解地问。
其实关煦晨收到高星朗送的围巾时,也有此疑问。高星朗只是憨笑着回答道,不知道送什么比较好,就买了围巾,反正烟台在海边,刮大风的时候也用得上。
坐在他们对面的其中一个女生笑着说:“你就不懂了,这肯定是女朋友织的吧?”
关煦晨收到围巾时,也觉得很惊讶,以为高星朗会织围巾。后来看到围巾上的水洗布标,才知道高星朗是在商场买的。
另外一个女生也打趣道:“原来是‘温暖牌’,到沙漠都要带上喇!”
关煦晨身旁的男生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说:“哎呀,早知道我也把女朋友之前给我织的毛衣带上喇!”
接着三人善意地笑了起来。
“你们别乱说,这是——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关煦晨红着脸,撒了个小谎。
他接着把围巾取下,将布标展示给另外三人看,再把围巾塞回到行李袋里。
这时他看到父亲给自己买的那一大袋零食,双眼不禁又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