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苍郁又说头晕,赵常侍只好停止了问话,让她先歇会儿。
她身子不适,姬杼自然留下来陪着她。他原叫苍郁去床上歇着,但苍郁坚持只在贵妃榻上歇会儿,他不得不依着她,叫她靠在自己身上。
苍郁闭目歇了会儿,精神好了些,便仰起头对姬杼说道:“臣妾好些了,叫赵常侍进来继续问吧。”
“等等,”姬杼却没允,他低下头,闻了闻苍郁身上香气:“阿郁今日用的是什么香露?”
“这是漪澜殿苍美人送臣妾的茉莉香露,上回出宫时,陛下就问过了。这些日子臣妾一直用的是这香露,陛下没有发现么?”苍郁心不在焉地说,催促他:“这些并不重要,快些叫赵常侍问完吧。”
姬杼便又闻了闻,疑道:“似乎味道有些不同。”
“陛下不喜浓郁的味道,可臣妾喜欢,因此白日里会浓些,夜里淡些;何况这些日子陛下好晚才来,香气多半在沐浴时洗掉了。陛下不常闻见,才会觉得不一样。”苍郁挤出了一点耐心回答他的问题。
然而这个回答并没有令姬杼轻松一点,他凝神望着苍郁:“你是何时开始用此香露的?”
姬杼对苍萝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如今听说香露是她送的,便不由得疑心这香露有问题。
依据苍郁与宫人所言,只有长期在苍郁身边的宫人才会身体不适,若是中毒,毒源必定离苍郁很近。尽管苍郁的脉象与宫人有所差异,但各人体质不同,难说会否影响到脉象。
并且苍郁说了,她也会时不时感到头晕,这一症状却又与宫人相似。
一看他脸色这么严肃,苍郁便知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陛下想到什么了?”
“只是朕的怀疑,你先告诉朕。”
“从出宫那日开始用的。”苍郁老老实实地交代,继而好奇地问他:“陛下莫不是疑心香露有问题?可香露怎么可能是毒药?”
对她的疑惑姬杼未予置否,只是追问:“宫人犯头晕也是在那之后,你呢?”
先前赵常侍寻宫人问话,苍郁还以为姬杼只不过随便听听,哪知他听得这么仔细,很是惊讶。她仔细想了想,迟疑道:“似乎也是在那之后?”
“确定么?”她答得含糊,姬杼却不许她含糊。
苍郁只好更加认真地想了想,终于确定的点了点头。
姬杼沉下脸来:“香露在哪里?”
香露被赵常侍拿走了,说是验一验有没有毒。这一验就是三日,中途苍萝被人从漪澜殿里带走了。
苍萝被带走的消息很快就被苍澜知道了——玄甲军那样大的阵势从长信宫带走一个宫妃,这样的消息在宫里一向传得很快,老嬷嬷便撺掇着苍澜到长信宫里来打探消息。
老嬷嬷早已不信任苍澜的脑子,于是亲自陪着苍澜过来;近来宫中频频发生让人不安的事,她也收敛了许多,在苍郁面前并不敢嚣张。
苍澜来之前则被老嬷嬷狠狠教训了一顿,根本不敢开口。
不等老嬷嬷旁敲侧击,苍郁便推说自己头晕令她们改日再来,叫她们两个白跑了一趟。
老嬷嬷是个心细的人,从苍郁的言行举止里推测她压根儿就不打算告诉自己任何事情,哪怕是看在大夫人的面子上,心里暗暗给她记了一笔。
第三天之前下了一场暴雨,苍郁一整夜都没有睡,她的心也如骤停骤急的雨一般时缓时急。隔日艳阳高照,只是不知究竟是不是好的兆头。
直到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姬杼已许久不曾面色铁青地踏进宣华殿,没有人通传,苍郁亦坐在榻上没有起身。
即使姬杼宠她宠得过了头,即使玩弄阴谋已娴熟许多,每一回在他面前耍弄手段,苍郁却都忍不住会害怕。上一回设计元千月是趁了叶卿与汤圆之便,这一回就没那么乐观了。
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不得不担心每一步都是最后一步。
可是再害怕再心惊也没有用,她还是得走下去,只要他没有发现,只要她还能走得下去。
他的面色可能有许多种含义,也许是有利于自己,也许是有利于苍萝。
苍萝送来的香露是普通的香露,只是苍瑁命苍森送来的香露里也恰好有一瓶茉莉香露,两瓶香露味道不尽相同,但差别并不太大。
阴谋并不一定都经过长期的铺垫,有时仅仅因为机缘巧合;只为一个突然兴起的念头,苍郁将苍萝送的普通香露尽数倾出,从苍瑁送的香露里取了一半装进去,又用普通的香露将余下的一半补足。
在生死之间,那个诡异的声音曾说她上一世中毒而死,这一世并不尽然是完好地重生,这个意外带给她的并不仅仅是缺陷,亦有补偿。
譬如世间的毒药对她再无效用。
她曾以为这只是用来补偿自己上一世稀里糊涂的结局,直到她想到将香露对换,才明白这补偿原来亦是复仇的工具。
但这阴谋并不是没有漏洞,毕竟香露的香气略有差别。若是苍萝与苍柏能证明瓶中香露并非原装,而是被调换过了,自然会追查是在哪里调换了。
苍郁虽自问小心抹掉了一切痕迹,但只要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条件足够时便有机会发生。阴谋诡计,总归会有风险。
她怕的并不是被姬杼发现整件事都是她的阴谋,而是姬杼对她起疑心。对一件事产生疑心,便有可能对所有事情都产生疑心,偏她受的伤害都已隔世,一旦姬杼对她起疑心了,如今所有的利好都会变成不利。
苍郁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决定,等待姬杼宣布他的审判。
“香露内含致命之毒,已将苍萝及其父亲苍柏下了大狱。”姬杼说着,见苍郁神色有些异常,这才惊觉自己表情冷冽,于是放柔和了些:“朕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刚才朕想着这宫里一个两个都尽想着算计你,心里怒气难抑,不料竟没藏住。”
他在苍郁身旁坐下,将苍郁拥在怀里,双唇轻轻地落在她额头上:“香识说阿郁这几日都没睡好,是不是吓坏了?”
苍郁启唇,却未能发出声音。
她曾为苍萝力证清白,姬杼以为她是为苍萝的背叛伤了心,于是劝慰她:“并非人人都似苍萝那般不懂感恩,阿郁不要太过伤心。”
他并不知道,苍郁此刻心里有多欢喜。
苍郁松了一口气,却也累了,软软地倚在他的怀里。
“我从不知道,原来香露也能拿来害人……这样的东西,谁能想到它会有毒呢……”苍郁喃喃道,抱紧了姬杼:“我现在好害怕……若不是逾矩为轻梅请了胡医官,香露的秘密大约就不会被发现,我哪一日被它害死了也不知道。自从得了你的宠爱,各种各样的物事便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谁知道除了这香露,还有没有别的害人的东西……”
她突然脸色大变,从他怀中挣开,快步走进了东尽间,不一会儿捧了一个匣子出来。
“这是苍氏送进宫里来的,”苍郁不安地看着他:“也是香露,他们如今不大用得上我了,我又碍了苍澜的路,会不会……”
姬杼接过匣子,打开来看,只见里面装了五瓶造型各异的水晶瓶子,盛着不同颜色的香露。
苍郁见他脸上露出微怔的模样,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朕……以前见过。”姬杼眉头紧皱:“阿芸也曾有过这样一组香露,她极喜爱,亦是苍氏寻了送进宫来的。”
姬杼唤来宫人,对他道:“叫赵常侍立即过来。”
自从苍森对崔怜说苍瑁怀疑她与旁人有私情,她已有一些日子不曾催促过他。不过苍瑁近来脾气不大好,是以他仍旧少不了烦心事。
一大早苍瑁便发作了他身边一个时常出谋划策的人,彼时苍森正站在门外,听到苍瑁说那人“吃里扒外”,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接着是一声闷响,片刻后门开了,那人捂着额头低头冲了出来,苍森从他指缝间看到了殷红的血。
那人素日仗着自己是苍瑁亲信,对苍森一贯不大有礼,此时正逢尴尬之刻,见到苍森,便一副灰溜溜的样子,侧身从苍森身边极快地走远了。
苍森鄙夷地望着他的背影,举步踏进了苍瑁的书房,姬杼已在早朝时正式任命他为伐吴监军,如今的苍氏正逢多事之秋,少不得要来听苍瑁训诫几句。
待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却见程康正心神不宁的等在门前。
“发生了什么事?”程康一向沉稳,少有这样惊慌的时候。
程康等了他多时,便一股脑交代了:“方才陈嬷嬷突然闯进来,说有丫鬟偷了冯姨娘院子里的东西,不由分说就让人搜院子。原本若是丫鬟偷盗了东西,只需搜下人房便是,陈嬷嬷却冲进了少爷的房间,拿走了一样东西。小的拦她不住,让她拿着东西走了,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苍森脸色蓦然阴沉下来,质问他:“她拿走了什么?”
“小的并不知……”程康哪里敢管苍森在自己屋里放了些什么。
苍森大步向自己的房间里走去。里面早已被翻得一团乱,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被打开来,原本整整齐齐的东西都凌乱地堆在地上。他冲向柜子,角落里本放着一个匣子,如今匣子虽在,里头的东西却不见了。
里面装的是阿郁送他的平安符。
帝后前往白马寺所求的平安符,材质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乃是皇室专属,任何懂得这一区别的人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