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吾向前一步,指着老者道:“耿将军,你知他是怎么受伤的吗?”
耿恭摇摇头。
迷吾恨恨道:“原本,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幸福地生活。可是,一天晚上,张盱派兵杀来,将他绑去陇西,卖给了一个有钱人。他吃不饱,穿不暖,做牛做马,还要忍受着主人的鞭打,他的皮肤布满了伤痕。”迷吾顿了顿,老者掀开破烂的衣服,只见肚子上一条条黑色的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耿恭叹息着低下头。迷吾接着道:“这就算了,有一天,汉人出去几日,回来后,狗嗷嗷叫着,那汉人大怒,竟怪他没有喂食,抽出刀,将他的腿砍下,抛在狗身旁,那狗竟将腿全部吃掉,他痛得晕了过去!”说到这里,迷吾眼睛竟有泪花,他咬了咬牙,瞪着耿恭逼问道:“汉人就是如此待我们!难道洛阳的皇帝不知道么?”
耿恭尚未答,迷吾抬头望了望天,道:“耿将军,你是我们人人敬佩的英雄,倘若我羌人有你这种豪杰之士,哪里会任人宰割?今番你既来了,便是我迷吾的朋友,天色已晚,我们且去寨内喝酒吃肉!”他牵着耿恭的手,踏步走去,其他羌种首领紧随其后。
到了营寨,已点了许多膏火,东一团,西一簇,星星点点,红透了半边天,碉楼在火光中影影绰绰,像一个屹立的武士。羌人白衣白裤,围着膏火,在悠扬的羌声中,边唱边跳。耿恭盘腿而坐,静静望着,脑海里翻腾着刚才的那一幕,他心里忽然想道,冰冷的刀锋下,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淌满鲜血,瞬间倒毙,战争,究竟是对是错?他茫然若失。
这时,范羌凑过头来,低声道:“哥哥,羌种首领笑中隐隐含着杀气,那碉楼之中,似乎有伏兵,我们可得万分小心!”
耿恭点点头,没有作声,他没有从对战争的思考中回到现实。范羌紧了紧衣甲,握住虎皮弓,一双眼如利箭般穿透黑暗。
这时,一个羌人捧着一块羊肉,踉跄奔来。人未到,一般腥臭味扑面而来,热腾腾的羊肉上,赫然插着几把短刀。羌人全身污渍,布满了溃烂的伤口,淡淡的血水流出,浸湿了破烂的衣衫。耿恭岿然不动,双眉紧锁,范羌却大惊失色,长身而起,弯弓怒道:“站住!”
迷吾等人视若不见,那羌人亦置若惘闻,越跑越快,眼看就要扑到耿恭面前,范羌右手一松,那箭如流星,径奔羌人咽喉!说时迟,那时快,耿恭突然暴起,长剑在手,奋力一挥,惟听咔嚓一声,那箭断成两截,掉落在羌人脚下。迷吾等人暗自惊叹:“好快的箭!好快的身手!”
范羌惊道:“哥哥,那人想图谋不轨!”
那羌人脸色不变,冷冷道:“汉人杀我羌人无数,如今也怕被杀么?哼,我若杀你,也不捧着这羊肉了!”说完,他转首对着耿恭,躬身奉上羊肉,道:“耿将军,我们羌人素来仰慕英雄,今日得睹将军天颜,十分高兴,今以羊肉相献,他日战场相见,殊死相拼,虽死无悔了!”他蓦地拨出刀,去割那羊肉。可是羌人一双手黑乎乎,又遍布伤口,流出许多脓血,都沾在羊肉上。羌人又以刀割手,血全部流在羊肉上面,变成了腥红的一团,随后弃刀在地,双手捧着递了上去。范羌大惊,叫道:“哥哥……”
耿恭毫不犹豫接过,张口便咬,不一会儿,便将那肉吃得干干净净,嘴一抹,大声道:“好肉!好肉!羌人亦是我大汉子民,大家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该有多好,又何必饮刀呢?”
羌人大为感动,他没有想到,耿恭竟毫不嫌弃,单膝跪地,哽咽道:“倘若汉人有将军一半慷慨,我羌人也不会遭受如此苦难……”
耿恭向前挽起,叹息道:“汉羌本该一体,我此次回洛阳,将禀报皇上,废除恶政,汉羌平等,共享大平!”顿了顿,耿恭高声道:“渠帅,请取大缸来!”
迷吾莫名其妙,却也不便问,遂令人取来一个大瓦缸,置于地上。耿恭道:“请装满酒!”众人皆不明其意,盯着耿恭,迷吾犹豫了一下,令人将缸注满酒。
耿恭摇了摇缸,大声道:“听闻羌人素来擅饮,请问谁能将这缸酒一口喝完?”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迷吾上前一步,道:“缸中酒,少说也有十斗,纵杜康重生,也不能一口气喝完。莫非将军能喝完吗?”
耿恭哈哈大笑,扬声道:“你们也知这缸酒不能喝完么?试想我大汉有六十个郡,疆域宽广,区区西羌,纵使人人能战,又能拿我大汉如何?你们一时获胜,攻克陇西,不过为大汉区区肤疾之患,又有何忧?我大汉天兵一至,如汤沃雪,羌人自是土崩瓦解!”
那缸酒微微晃动,倒映着火光如血,迷吾呆呆望着,若有所悟,而其他羌种首领却一个个怒目相向,一人踏向前来,喝道:“耿恭,难道我羌人怕了吗?这缸酒喝不完,难道我不能砸了这缸,让酒流到臭水沟吗?”他抢步向前,欲来砸缸。
姚果大声道:“兀都,没有渠帅之令,你怎么能胡闹?”
兀都双眼一翻:“那是你们先零羌的渠帅,却不关我白马羌的事!”
“兀都!当作结盟立下的誓言难道是放屁吗?难道你不怕白石之神从天而降,砸碎你的驴脑袋吗?”
兀都闷哼一声,勃然大怒,拨出刀冲向姚果,姚果亦挺刀相向。这时,迷吾冷冷道:“兀都,当初结盟,你们推我为盟主,我再三推却,你们定要我去当,如今却要不服我将令,难道不怕践行当初誓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