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窦固召入李道人,道:“近日诸位辗转奔波,十分辛苦,如今朝中风清气正,巫蛊皇上的人,都系于狱中。明天乃黄道吉日,本将欲在府中设宴,大会诸将,宣示你的功劳,共议国家大事!”
李道人大喜,道:“多谢将军!”他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将军,我精相人之术,但平生极少相人。”
窦固掀须笑道:“李道人还会相人?不知相术如何?”
“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断无所失。”
“李道人为本将看一相,如何?”
李道人道:“我随将军,已有多日。将军之相,若汉初韩信,进之贵不可言,退之惜乎一死。”
窦固一惊,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请明言。”
“以前,齐国的辩士蒯通为韩信看相,说道,相君之面,不过封候,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苍龙之形,贵不可言。当时楚汉相争,如火如荼,韩信带兵五十万,身处齐地。蒯通又为韩信画策,说韩信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惟三分天下而王之,方能自安。韩信不忍背汉,坚信平定天下后,刘邦不会亏待自己,遂不接受蒯通的劝说。后来,韩信的结局,将军也是知道的。”
窦固低头沉思,过了好一会儿,道:“你劝本将背汉吗?本将虽兵权在手,威望无比,却不想做王莽!此事无须再说了。”
李道人知再劝无用,转身离去。出了窦府门,仰天长叹道:“为臣子,功高震主,岂有不亡?窦氏虽盛,然盛极必衰弱,我恐不久,窦氏必灭!倾巢之下,哪有完卵?巫蛊之事起于我,恐日后我将死无葬身之地!”他不禁惶然,欲飘然离去,可怎舍得眼前富贵?
次日,晴空万里,秋阳高照,洛水悠悠,鸿雁高飞。窦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窦固挥毫而下,写了一副对联,贴在府前。这副对联,字虽生涩,对仗亦不工整,但苍劲有力,宛如刀刻,隐有气吞万里的浩然气势。徐云赞道:“将军半生戎马,驱匈奴,定乾坤,攘内安外,文治武功,古往今来,无人来及!”
窦固望着墨迹未干的对联,掀须笑道:“古往今来,社稷之臣,比比皆是,本将岂敢相比?但能与高祖时的萧何、周勃一样,本将便心满意足了。”这时,他不禁想起那段苦难的日子,心下悲伤,思念兄长,仿着高祖的《大风歌》,击节长啸:秋叶逝兮洛水寒,君临天下兮百花残,卷土重来兮诸事难。窦固泪如雨下,连唱三遍,声音嘶哑、沧桑,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徐云一愣,心下很是不安,暗想:“窦将军怎么了?平素豪气干云,天地无畏,今天是大喜之日,为什么如此哀伤?”他心念一动,道:“将军,昨日李道人的话,很有道理。将军手握兵权,位极人臣,功高震主,有进无退,将军亦熟读史书,当知天欲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奈何在此悲歌,徒然蹉跎呢?”
窦固脸色一变,刷地抽出佩剑,凌空一抖,勃然道:“徐云,你跟我多日,为何也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先帝以为我窦氏兄弟参与了楚王英、广陵王荆的谋逆之案,将我们打入死牢!”窦固胸膛剧烈起伏,接着道:“但我窦氏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岂是谋逆之人?你们皆劝我反,是陷窦氏于不仁不义之地,此话休得再说,否则,休怪本将无情!”说完,窦固反手一剑,竟将府前的石狮子头削落,“砰”地一声,砸落在地。
窦固冷笑数声,转身归府。徐云怔在原地,心想:“窦将军怎么了?纵我有千般错,他怎么能将镇宅的石狮子头削掉?”他想了一会,径去找李道人去了。
到得黄昏,好端端的太阳突然被一朵黄云挡住,天地顿时暗淡,平地忽起一股浓雾,塞住洛阳,道路难辩。又刮来一阵大风,惊天动地,吹得沙飞石走,窦府前的两个石狮子,竟被腾空吹起,掉落在百米之外。过了个把时辰,黄云自去,艳阳高照,又是一个朗朗乾坤。
李道人早已到了窦府,见此怪状,不禁大惊失色,忍不住掐指一算,道:“将军,天地岂有黄昏起雾?风为何独独吹走石狮子?刚才贫道掐指一算,大凶之兆啊。不如取消今晚的宴会,全城戒严,过段时间,再设宴不迟!”
窦固一脸不悦,道:“堂堂大司马、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可出尔反尔?况且阴晴雨雪,乃天道之常,若以此判定吉凶,而畏缩不前,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李道人一愣,心想:“平素窦将军从谏如流,为什么近来如此刚愎?”徐云忙道:“将军乃我朝重臣,上应星宿,一旦有变,自然天相预警,还请将军三思而行!”
窦固神色稍解,道:“你们二人,怎么鬼鬼祟祟?好罢,本将听你们一半,宴会照常举行。徐云,你守住府中烽火,一旦有变,立即举烟。令南、北二军,随时戒备,再令天配军入城,但见烟起,三军来援,如此总可万无一失罢!”
李道人、徐云大喜,道:“将军英明!”
好端端的月亮忽然不见了,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尘世的繁华,巍峨的皇宫,都隐在浓浓的夜色里,大地像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布!北军营内,火光熊熊,士兵昂然站立,如临大敌,刀出鞘,弓上弦。统将薛霸已去窦府赴宴,临行时,召集诸将,万般叮咛,但见烟起,兵分两路,杀入窦府。诸将唯唯喏喏,拿眼盯着副将马防。马防心一凛,低头不语。薛霸一走,马防带了数名校尉,在营中巡行一番,更是心忧,他捏了捏怀中的圣旨,心想今晚不是鱼死,便是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