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骑散入群山,耿恭抬头望了望,见西侧有一座山,高耸入云,如鹤立鸡群,他大喝一声:“驾!”马儿奋起双蹄,径往那山跑去,不一会儿,便到山脚下。耿恭觅了条路,骑着马,缓缓上山。到得半山腰,已可尽瞰四周景色,西羌林立的碉楼映入眼帘。耿恭大吃一惊,心道:“西羌碉楼,居高临下,又十分结实,进可攻,退可守,实难攻克。我以为只有十余座,可山上的各个隘口,皆已布满,就连羌民居住的腹地,都有碉楼,粗粗一数,恐不下五百座!”他忧心忡忡,坐了下来,找来石头,边看边堆,不知不觉,已将西羌地形尽记心里。
入神之际,忽背后传来风响,耿恭一惊,侧身闪过,回头一瞧,一名羌兵面目狰狞,举刀砍来。他自以为必能得手,哪知耿恭轻轻松松便能避开,倒吓了一跳,怒道:“你是何人?藏在山上,偷窥我羌地,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耿恭见他一身劲装,心念一动,嘿嘿笑道:“我数万大汉天兵,已经杀来,可笑你死在临头,尚且不知,竟还在这里大呼小叫!”
那人一惊,摇头道:“你孤身一人,还敢谎称有数万大兵,哼,待我一刀把你剁成肉泥再说!”他一刀横削过去,快若闪电,耿恭慌忙闪开,心想:“这人刀法好快,又力量十足,不下于石修!”他手一指,道:“你看到对面的山了吗?那松树下,藏的都是大汉天兵!”
那人一瞧,见山间松木摇动,隐隐有许多汉人,不禁着急,丢下耿恭,奔下山去。耿恭冷冷笑道:“站住!你想砍但砍,想走便走,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那人一愣,道:“爷爷今天没空和你玩!”迈开双腿,又跑了起来。耿恭飞身一纵,跳到他面前,见旁边有株碗口大的树,飞起一脚,正踢在树干上,只听“喀嚓”一声,那树居然断成两半,扑簌簌地倒了下来。那人一愣,吓了一跳,惊道:“这人怎么有那么大力气?”耿恭冷笑数声,冲了上去,一把拖过断掉的一截树,一招“横扫千军”,那人连连倒退,却已来不及,被树枝扫到,倒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下山去,连刀也掉了,顾不上捡。
耿恭哈哈大笑:“今天本将不杀你,留你狗命,快快告知迷吾,速速点兵,与本将决一死战!”
夜已深,天上弥漫着乌云,半颗星子也没有!山下忽然有人在喊:“耿将军,耿将军……”声音凄切,耿恭一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跳下马,急急往山下奔去。
火把已做好,五百铁骑在夜色中昂然挺立!石修躺在地上,面如金纸,双眼紧闭,人事不知,他的手臂高高肿起,红得发紫,上面有一道齿印。玉容坐在一旁,满脸泪水,轻轻啜泣。
耿恭到了,大吃一惊,唤道:“修弟,修弟!”那石修仍是昏迷,浑然不知。耿恭见他手臂上的齿印,问道:“玉容,修弟他、他怎么被蛇咬了?”
玉容抹了抹泪水,抬起头,道:“耿大哥,都怪我,都怪我,石大哥为了我才被蛇咬的!”当下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玉容跟石修上了山,对山上的一草一木都颇感好奇,缠着石修问东问西。石修喜欢玉容,又满腹学问,当然不厌其烦,一一回答。玉容睁着一对无邪的大眼,紧紧盯着石修,道:“石大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我在宫中时,很是乏味,只好天天看,差不多都看完了,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呢。”
石修笑道:“那个班超哥哥,以前在宫中专门抄书,他的学识,不知比我强多少倍!诸子百家,奇门六甲,上天入地,无所不知呢!公主在宫中看书时,太后必令人挑选了,再交给你看,所以,有些知识,你便不知了。”
玉容拍掌笑道:“是呢是呢,石大哥仿佛亲眼看到一般。我看的书,都是母后带来,她带什么书,我便看什么书。”玉容又问:“做火把,为什么一定要用松枝呢?别的难道不行吗?”
“这松树含有松脂,即使是湿的,也能点燃。而且,他燃烧得也久。”石修砍下一根大约一米长的树枝,道:“这根松枝,可以烧一晚呢。只是,这松枝烟大,公主可要离远了,别被熏了呀。”
“石大哥,要不点一根试试,我看看有多亮啊。”
石修掏出火石,靠近松枝,轻轻一撞,迸出火星,溅至松枝上,那松枝呼地燃了。玉容宛如一个小孩子,呼叫一声。那火光起初如一颗豆,颤颤巍巍,十分微弱,仿佛马上就要熄灭。慢慢地,火光变大,竟如火球一般,嗤嗤燃烧,浓烟滚滚,竟四周照得如白昼一般。
火光下,玉容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清丽绝伦,尤其是她微微笑着,恰似一株孤寂清冷千年的幽兰,一夜之间突然盛开。石修痴痴望着,心想:“要是永远如今晚,那该多好啊……”
玉容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来,道:“石大哥,这松枝火光虽大,可这烟真的大啊。原来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虽千般好,但总有一些不如意。”
石修一愣,细细想着这话的意思。玉容黯然,心下想道:“我生在帝王家,别人看来,多么幸福!然而,我究竟有多少快乐呢?倘若我在民间,耿大哥会不会喜欢我呢?唉,我已为人妇,怎么还能这么想呢?余生能离开洛阳,就算居在这深山之中,我也愿意……”
石修呆呆望着,仿佛世间万物俱灭,惟有一个玉容。忽然,玉容身后,一条盘在松树上的蛇,三角头,细长身,黑点眼,吐着信子,闪电般地俯冲而下!石修大惊,他扑了上去,推倒了玉容!也在一刹间,那蛇一口咬在石修左臂上,蛇尾一摆,瞬间不见了踪影。
玉容莫名其妙,忽见石修左臂上多了三个齿印,渗出些许又黑又紫的血,忙道:“石大哥,你、你怎么了?”
石修只觉左臂又麻又痒,慢慢地,这般感觉传遍全身,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世间都在旋转,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连玉容都变得十分遥远……石修呻吟道:“蛇、蛇、蛇……”
玉容瞬间明白,石修奋不身地扑上来,挡住了蛇的一攻,她泪如泉涌,俯下身来,摇着石修,哭道:“石大哥,石大哥,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石修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心里十高兴:“生不能和玉容厮守,可终于能为她而死,她这一生,都会记住我,我还有什么奢求呢……”他的意志正在涣散,身子忽然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可以随风飘舞……
玉容哭着哭着,俯下身,吮住石修左臂的伤口。昏迷的石修一激灵,竟有了意识,拼力一推,喘息道:“不、不、不可……有、有毒……”
玉容泪水汪汪:“石大哥,你不能死,不能死啊,你要挺住,挺住啊,我去叫人,叫人来救你……你要死了,我、我也不想活……”
石修心底涌出一股暖流,又伴着一丝心疼,他大口大口呼吸,费力道:“公、公主,我、我答应你,你、你、你要好好活着……”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无力支撑,双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风凄凄,玉容的泪水点点滴滴,掉落在石修的冰冷的身躯上,她拼命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声音凄厉,不忍卒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