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悲愤起来,声音高昂,旁人忙摇手制止:“嘘,小声,千万别吵醒这黑鬼!听说他本领高强,那么大一块石头,有千斤重,抱起来不费吹之力!”
听到这里,李敢再傻,也明白其中意思,不禁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暗想:“这吴峦,原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杨武兄弟,杨武兄弟,他怎么会是贼!定是被吴峦算计了,哼,杨武兄弟,我来替你报仇!”两行英雄泪,滚落而下。他爬了起来,取过玄铁刀,抢步而出,一脚踹飞门,只见密密麻麻,到处是人,手执兵器,如同海洋。
李敢咬牙吼道:“你们杀我兄弟,老子今天要一个一个宰了你们!”也不管人多,挥动一对玄铁刀,气势汹汹,没头没脑砍将过去,狂风骤雨般,无人能挡。众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溃散。杀了一阵,李敢全身是血,双眼通红,他见众兵满脸惧色,暗想:“哥哥再三嘱我,要我小心,不要惹事。这些兵,也是可怜,以后杀匈奴,还要靠他们。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都是吴峦的主意,就算把这些兵杀完了,也没啥意思!”李敢收住双刀,径往中军帐中跑去。
众兵见李敢退走,以为他力屈,急忙奔来,李敢大吼一声:“不要跟来,我不想杀你们!”喊声如雷,顿时震住众兵。有几个不怕死的,竟挥刀恶狠狠跑来,李敢大怒,毫不容情,手起刀落,便即将其杀死,然后转身离去,众兵哪里敢追?
李敢须发皆张,一身血迹,眼中冒着腾腾杀气,冲着茫茫夜空,高声呼道:“杨武、杨武……”然而,天在地大,风声呼呼,尘土蒙蒙,无人回应。李敢心如刀割,家人被杀,吴猛、张封、杨武一个个离去,他心中的恨,比山高,比海深,化一腔痛苦,浇铸在玄铁刀上。
中军帐,烛光清冷,杯盘狼籍,弥漫着浓浓酒味,李敢闯了进来,一脚踢飞案几,搜了一回,空无一人。李敢恨恨不已,挥刀奔了出去。他已经疯了,佑大的世界,不知去往何方!
忽然,一棵歪脖子树上,横着一人,软软垂下的四肢,如柳条般,在风中晃悠。李敢一惊,这不正是杨武吗?李敢哀号一声,如受伤的狼,踉跄着奔上去,取下尸体,杨武的头却没有了!树脚下,赫然是杨武的头,一双眼睛狠狠瞪着的远方,多少无奈,多少痛恨!李敢放声大哭!
忽然,惟听一声梆子响,箭如飞蝗,扑面而来。李敢一惊,忙闪入树后,一双玄铁刀,呼呼舞动,箭纷纷被击落。李敢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一手抱住杨武的尸体,一手舞刀,高一脚,低一脚,逃了出去。
一路跑逃,过了许久,忽见一处城墙,阻住去路,后面追兵益近。李敢一急,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城墙,一狠心,咬牙道:“杨武兄弟,对不住了!”他将杨武的尸首往上用力一抛,尸首飞过城墙,只听“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激起尘土。李敢后退数步,一提气,狠命一跳,腾空而起,飞上城墙,再纵身跳了下去。众兵追至,见李敢从这么高的城墙翻越而过,不禁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得回去复命。李敢抱起杨武尸首,两行泪水,一身孤寂,消失在黑暗里……
耿恭执掌虎贲营,御林军心服口服,不敢违抗将令,军纪焕然一新。虎卫仍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归去无踪,除了议事与值日,极少看到他的身影。耿恭虽然诧异,却极少去问。一日,与范羌、杨晏等人谈及西域战事,一向少言的虎卫,竟然开口询问,死灰一般的眼眸,也泛起了无尽波澜。耿恭甚是奇怪,心想:“虎卫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日,春雨霏霏,桃花闲落。耿恭带着苍鹰,七拐八拐,来到洛阳偏僻小巷。一扇双页木门虚掩,苍鹰推开,“吱呀”一声,潮湿的霉味、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阴暗中的孤寂充斥着小屋。
“谁?”一个声音从角落里响起,如毒蛇般冰冷。
“我,耿恭!”
黑影一顿,似乎吃了一惊,他缓缓站了起来,好高,如一座铁塔。他掏出火石,撞了几下,迸出火星,点燃了悬挂在墙壁上的油灯。
灯火如豆,耿恭才看清,屋里惟有一张床,一张桌,连凳子都没有。角落里,凌乱放着几坛酒,谁都不会相信,堂堂虎贲营的副都尉,居然这般清苦。
“虎都尉,你不该如此!”耿恭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绝不肯多说一个字。
虎卫摇摇头,冷酷的嘴角迸出三个字:“身外物!”
耿恭不作声了。他走向前,倒满两碗酒,一碗递给苍鹰,头一仰,一饮而尽。好烈的酒,如一团火,从嘴边直接烧到肚中,然后全身都着火了,热烘烘的。
“好酒!男人就该喝烈酒!”耿恭赞道。
虎卫盯着耿恭,眼神充满了怜悯、关爱、欣赏、钦佩……脸上的伤疤剧烈抽动,虎卫低下头,端起酒,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如同饮水。耿恭望着他,道:“秋射之期不远,还望虎都尉助我一臂之力,保卫皇宫安全!”
“放心!”虎卫的话如刀砍在树上。
耿恭不再说话,他忽然看到,破烂的墙壁上,竟有一张残缺不全的画。画中,一个手持长枪的汉人,被一群拿刀的匈奴紧紧围住,显是十分危急,而画的另一角却不见了,不知内容是什么。耿恭心中微微一动。
虎卫一惊,冰冷的脸上泛起一丝局促,他往前走了数步,又退回来。耿恭缓缓道:“好画!我大汉从不缺浴血奋战的英雄!那年坚守疏勒,哪一个汉兵不是以一敌百?只是不知,画中这人,究竟是谁?”
虎卫冷冷道:“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