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风越刮越大,攒满了劲,似乎要将天地掀翻一样。羯猎不知等了多久,浑身覆盖了沙尘,苦不堪言,却始终不见一人出城,再也忍耐不住,正想派人入城刺探情况,忽一骑迎着呼呼西风,纵马而来,见了羯猎,翻身下马,他的身上,布满了斑斑血迹,羯猎心中一紧:“怎么了?”
那人苍惶道:“将军,疏勒军从、从西门突围了!”
羯猎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北门距西门不远,我伏在这里,未听到半丝喊杀声,班超怎么会出城?再说,疏勒军不是说从北门突围吗?”
“将军,这么大的风,您又处于上风,就算山崩地裂,您也听不到啊。”
羯猎恍然大悟,跃身上马,大声喝道:“上马!入城!”
龟兹军浩浩荡荡,从北门入,却见城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又转至西门,一地狼籍,尽是龟兹兵的尸体,不禁望风而叹:“班超如此聪明,绝不下于耿恭,如今纵虎归山,我恐西域诸国,都要被此人降服呢。”遂据住空城,遣人禀告国王。
疏勒军既已突围,马不停蹄,越过姑墨城边境,自乌孙上天山,不及半月,便至疏勒。这一次突围,毫不费力,出乎意料,疏勒诸将统皆目瞪口呆。行军之时,不便相问。回国后,都聚至班超帐内,询问原因。班超哈哈大笑:“羯猎见我军坚守不出,必欲知城内虚实。因此,我令你等许败不许胜。败归城内时,羯猎必遣细作混入。我使士卒略改服饰,打乱队伍,左出右进,右进左出,如此循环不定,龟兹细作见了,必疑为我军兵多。我又令人散布消息,称明日将于西门突围,羯猎必会调各处兵力,集于西门。到得晚间,两军换防,我故意拖延换防时间,纵细作出城。那日陈虑放木鸢,我细看天象,知次日将有西风。羯猎多疑,我遂先遣一军,牵制龟兹军,令其进退两难,西风大起时,与陈虑相互夹攻,我军处下风,羯猎若知时,我军早脱围而去了。”
疏勒诸将听了,尽皆下坐,跪在地上,一起磕头,更畏汉朝天威,遂一心一意臣服,班超亦无后顾之忧,以疏勒国为经营地,徐徐谋图西域诸国。
天已昏黑,烛火跳跃,明了暗,暗了明,更换了几支,使者才将班超从乌即城突围的事讲完,耿恭长吁一口气:“我弟明识天文,善出奇计,胆略过人,这一出声东击西之计,四两拨千斤,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即脱离险境,比起我在疏勒,历尽万般艰难,二千军最后只剩十三人,不知高明多少倍呢!有这等兄弟,夫复何求?”耿恭热血沸腾,不禁神往,恨不得立马上阵杀敌,可一想到目前处境,又黯然神伤。
过了好一会儿,耿恭回过神来:“使者,我弟可有信贻我?”使者一拍脑袋,哎哟一声,道:“我光讲突围的事去了,竟忘了把信交给将军。”他伸手从怀中掏出布帛,递给耿恭。耿恭接过,见布帛满是皱折,一圈又一圈,尽是斑点,他展开一看,班超龙飞凤舞、劲透帛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耿恭吾兄,弟已从乌即突围,兄不必担忧。兄智勇过人,亦必出疏勒,东归洛阳。向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兄果敢坚毅,志存万里,兄立不世之功,世人谓之英雄,今待命阙下,必遭人忌,兄当万般小心。今西域诸国,除疏勒国,皆叛归匈奴,气焰之盛,不可名状,边陲之危,有如累卵。弟以为,以兄之才,当率一军,兵出玉门,剑指塞外,逐匈奴,定西域,立彪炳千古之功,不负青云之志也!弟在疏勒,静侯兄至,再登天山,煮酒共论天下英雄!弟班超拜上。
耿恭一口气看完,喃喃道:“兵出玉门,剑指塞外,逐匈奴,定西域,立彪炳千古之功,不负青云之志!可是,班超弟弟,皇上大权旁落,哪有用兵之意?美人迟暮,将军白头,历来最是悲哀,难道我终生再无上阵杀敌的机会吗?”心里又想:“哥哥总说我太过刚勇,必结怨于百官,班超弟弟也料知了这点,只是没有在信中说明,他劝我至塞外,便是要我远离是非之地……”
使者见耿恭怔怔出神,遂告辞而去。杨晏、范羌守在耿恭身旁,见他忽喜忽悲,呼呼喘气,知他心中的万般念头,正在激烈角逐。忽然,耿恭霍然而起,高声道:“我意决了!”杨晏、范羌面面相觑,齐声问道:“哥哥却待如何?”
“太后要我做周公旦、霍光,班超弟弟要我兵出玉门,剑指塞外,立彪炳千古之功,我想,即我不问朝事,去职守孝,那些是非之事,也不会离我而去,与其如此,不如奋发!当前边陲屡遭侵扰,只要我在朝为官,总有一日,皇上必令我出征西域,上阵杀敌!”
杨晏默然不语,范羌一脸激愤:“哥哥说得是!东归洛阳才几日,兄弟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若再听之任之,恐过不了多久,我们都要死于非命了,与其如此,不如死在沙场中!”
耿恭在杨晏肩上轻轻一拍:“宦海无涯,步步惊险,我一介武士,自知万般艰难,但我尽忠王事,即使身死名灭,亦无所憾。”
杨晏十分感动,握紧拳头:“哥哥明知万难,仍毫不避让,这等忠心,日月可鉴,我愿追随哥哥,执鞭坠镫,万死不辞!”范羌也随声盟誓。
耿恭大喜,豪气干云:“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们兄弟再出塞外,长击匈奴,还边陲百姓一片安宁,亦为猛弟、娟妹等无数惨死匈奴的同胞报仇雪恨!”三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耿恭的眼睛湿润了,道:“敢弟最喜欢听故事了,若得他在此,必万分欣喜。唉,也不知他们在牢狱中如何,我去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