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疏勒城的呐喊声、锣鼓声突然消失,城头上涌出数百名汉兵,当头一人威风凛凛,呵呵大笑,高声道:“多谢蒲奴单于,一夜之间,送了这么多箭给我们!常言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单于放心,这些箭,我会一一奉还给你们的!”蒲奴听了,恍然大悟,怒气冲天,以刀指城,咆哮道:“耿恭,有种的开城决一死战,为什么像只乌龟一样躲在城内?还尽使些阴谋诡计干什么!”汉军哈哈大笑。
原来,这些悬在城墙上的汉兵,全是稻草人,着了汉兵的衣服,半夜看来,竟如真的一般。至于中箭后的哀叫声,当然是汉兵的配音了。这一夜,汉军不费吹之力,得了数万箭。蒲奴恨恨不已,数番欲攻城,被呼衍王竭力劝住。
呼衍王带人围着疏勒城四处巡查,果然在疏勒的西边,发现一涧,水势甚急,弯弯曲曲,流入城内。其他地方并无涧水,呼衍王大喜,令人将涧水堵死,并引流到别处,派兵日夜驻守。又到疏勒城下就地驻扎,营前筑起一道屏障,防止汉兵砸石、射箭,又伏兵五千,各持弓箭,二个时辰一换,日夜不空,将疏勒城团团围住。
耿恭见匈奴既不进攻也不撤退,只是将城紧紧围住,也不担心,只是令人小心守着城池,他哪知流入疏勒的涧水已被匈奴堵住。直到水越来越少,耿恭才醒悟过来,没有水,这城如何守?他不禁焦急万分,召齐诸将道:“最近流入城内的水越来越少,一定是匈奴堵住了水源!马上要进入盛夏,西域夏天,尤其炎热,没有水,军心会乱,士气会衰,城难以拒守。如今,只好出兵夺水,否则都要渴死!只是,匈奴既然堵住涧水,必然重兵围城与守水,夺水一战,万般艰难!”李敢大叫:“哥哥,休说匈奴堵了水涧,就是没堵,我们也要出去杀他个九进九出,哪管匈奴有多少人呢!天天坐在城头晒太阳,闷也闷死了!”众人哈哈大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有以硬碰硬,冒险出城夺水了。
这夜,朗月当空,四野静谧无声。耿恭点起一千兵,趁着夜色,悄悄走往山下,才走一半,已被匈奴发现。耿恭索性跃马向前,杀下山去。匈奴也不出来迎战,但听一声绑子响,山下万箭齐发,密密麻麻,耿恭左拨右挑,格开弓箭,可身后的汉兵支撑不住,倒下一片。耿恭无计可施,只得退入城中,匈奴倒也不追赶。回到城中,耿恭左思右想,却想不出办法来,不禁唉声叹气,道:“难道天要绝汉吗?倘若吴猛在,他定有计谋教我。”范羌、高锋等人面面相觑,不禁惭愧,可是也无计可施,只得道:“哥哥,要不明晚再去冲杀一番?”耿恭冥思苦想了一番,觉得匈奴布防严密,实在没有破绽,只好道:“唉,没有别的办法了,明天只好再冲杀一次,探探匈奴的虚实了。”
耿恭到各营帐巡视,此时已是初夏,西域天气,历来高温,耿恭见汉兵一个个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唇角发白,不禁忧心忡忡,还好军无二心。耿恭清点士卒,已是折了一百余名。又去水源地看了看,见水已差不多干涸,支持不了多久,他不禁焦灼万分。
次日晚上,耿恭又开城门,率兵杀了出去,匈奴似乎早有预料,如昨晚一般,只是用箭射住汉军,不让汉军冲出包围。耿恭长叹一声,只得又退回城去,一点士兵人,阵亡了三百余名。耿恭道:“这样夺取水源,怕是不行。恐怕,水还没夺回,我军早已伤亡殆尽了!”悲叹几声,耿恭心里涌出万丈豪情,他慨然道:“匈奴有备而来,分明想渴死我们,哼,我们偏不能让他们得逞!从今日起,将水以大桶盛好,放入军营,每天按量发放。水,只能喝,绝对不能用作其他!违令者斩!同时,从明天起,我们在水源地掘井,我就不信,掘不出水来!”范羌疑惑道:“大哥,疏勒城在半山之中,地势极高,掘井有什么用?能有水出来吗!”诸将都以为然,反对掘井。李敢大叫:“哥哥,不如点起全军,与匈奴拼个你死我活,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我可不想渴死在这里!”
耿恭道:“半山取水,确实有难度。可是,也并不是没有希望!井没挖,怎么知道没有水呢?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战死容易,可是活着呢?更难!这满城的百姓呢?你们忍心看着一个个枉死在匈奴的马刀下吗?匈奴夺了疏勒城,班超、陈睦、关宠怎么办?玉门关又能坚守吗?匈奴趁着锐气南下,我大汉又怎么办?”耿恭一连串的发问,诸将哑口无言。耿恭霍地站立,沉声道:“现在,已没有半点退路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众将大声吼道,愤怒的声音穿越苍穹,这群充满血性的男人,将在中国历史上写下可歌可泣的一笔!
几天来,耿恭不是掘井,就是巡城。天气大热了,一丝风也没有,疏勒城又是硬土,掘井十分困难,汉兵挖着挖着,突然头一歪,便倒在地上,不动了,死在井里,将尸体抬出,马上又跳进几个汉兵,继续挖井,不一会儿,又倒下几人。汉兵不畏艰辛,日夜不停挖井,死了几十人,挖了十余米深。耿恭不时拣看泥土,却见泥土干燥,一丝水分也没有,不禁大失所望:“难道天不佑汉吗?面对匈奴十万大军,我们都能咬紧牙关挺过来,这次,难道真要活活渴死在疏勒吗?不!决不!”耿恭知道,危难时候,作为主帅,他不能表露出任何失望之情。有时,耿恭脱下战袍,光着上身,跳入井内,自己挖着,挖着。
这日,耿恭在挖井时,井口有人大喊:“大哥,大哥!”耿恭抬头一看,却是范羌,耿恭道:“有什么事?”范羌道:“不好了,不好了!”耿恭忙爬上来,问:“怎么了?”
“疏勒城内大乱,疏勒百姓怪我军将匈奴引来,现又将水全部取走,使他们无水可喝,渴死无数,他们聚众到军营来抢水。可是,金满百姓感念我军恩情,前去阻止,两方打了起来,金满百姓人少,被疏勒百姓击败,现下,他们已攻入军营,高锋带兵前去阻止,大哥,你说怎么办?”
耿恭大吃一惊,道:“强敌在侧,内乱不止,而且我们军中,也有新蓦来的疏勒与金满百姓,若不及时处理,军心不稳,我军将死无葬身之地了!”两人匆匆赶去。到了现场,只见疏勒百姓高举木棍,群情激奋,高锋命汉兵弯弓搭箭,严阵以待,双方僵持不退,一触即发。见耿恭来,高锋叫了声:“耿将军!”
耿恭高声斥道:“我们的弓箭,是用来杀匈奴的,为什么要对着我们的百姓?快将弓箭收起来!”“这……”高锋沉吟不语,他望了望激愤的疏勒百姓。这时,汉兵已将弓箭收起。疏勒百姓也将木棍放下,纷纷喊道:“耿将军,你要救救我们,为我们作主啊。如今城内无水,我们都不知渴死了多少人!”
耿恭望了望这群可怜的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口唇开裂,结着厚厚一层痂,不禁心痛万分,走向疏勒百姓,挽着几名长者的手,含泪道:“父老乡亲,让你们受苦了!若不是我耿恭,你们怎么会这么痛苦?我军前来,据住疏勒,本意想保护你们,没有想到,适得其反,却给你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所有罪孽,在我一人,倘若你们不解恨,就将我捉拿回去,献给匈奴,匈奴必会放你们一条生路!”说完,耿恭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身后,等着疏勒百姓前来捆绑。
范羌、高锋等人都喊:“大哥,不可以啊……”
疏勒长者大为感动,颤声道:“耿将军仁义,我们怎么不知道呢?这次来抢水,也是被渴所逼,没有办法。耿将军,你看看我身后这些人,他们都渴了许多天了,再没水喝,他们就要渴死了!今天,耿将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等虽是草民,却也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从此而后,就算渴死,也不给汉兵添乱!”说完,将手中木棍掷在地上,其余疏勒百姓见了,也纷纷将木棍抛掉。
耿恭一揖到底,道:“多谢长者!”又回头道:“高锋,军中还有多少水?”
“还有八大桶水。”
“取六大桶来,全部分给百姓!”
“这……”
“快去,快去!”
高锋无奈,只得从命。不一会儿,六大桶水被抬过来。疏勒百姓大为感动,纷纷跪倒在地,道:“多谢将军活命之恩!”百姓分完水,一个个千恩万谢地离去。耿恭才长舒一口气,只觉口内生烟,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亲兵拿水递过来,耿恭往嘴里滴了几滴,又摇摇手,递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