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的流淌,京城的铜器市场价,果然如何瑾预料一般,跟高空坠落似的,价钱一路走低。
先是小商贾承受不住,开始抛售铜器铜料,接着大商铺也扛不住了,纷纷降低处理铜器。恶性循环下,铜价简直一日三跌,明代的铜器商贾们,提前享受了一把五百年后,割肉平仓的纠结和痛苦。
“妙啊,真是妙!”
弘治皇帝每天都在盯着丘聚的汇报,听闻铜价一路下跌,想要结婚的新人,再也不用为了一面高价铜镜纠结。乐得他就跟看到,朱厚照娶了媳妇儿一样,忍不住露出了老公公式的欣慰微笑。
同时又因为铜价全面下跌,铸币的成本也随之大幅度下降。原本钱监根本没有铜料铸币,只能高价从民间收购铜料,经常出现亏空。
可现在负担一下子下降了十倍,铜料充盈。弘治皇帝忍不住升起了铸造‘弘治通宝’,平衡大明宝钞的心思。
只要以后朝廷铸造的铜币增加,纸币量发行减少,大明宝钞的信誉,自然会被慢慢拉升回来。
而大明宝钞重新被信任,才可能在以后的将来,彻底取代金银铜币,将真正的财富握在朝廷手中,实现国富民强的盛景。
“这个小子真是个人才,朕用他算是对了。”
高兴不已的弘治皇帝,忍不住对着三位内阁大学士称赞道:“如此重大的一件事儿,他竟真的在京城开了个满堂彩!日后,照此模式在全国推行下去,我大明何愁不能中兴!”
刘健闻言,自然乐得咧起了嘴。虽然他嘴上一直不承认,但毕竟是老乡,心中终归是在意的。
李东阳也频频点头,道:“这小子不学有术,真是个能办实事儿的人儿.....以前只看奏报,还觉得孟镇抚夸大其词,现在有七星会和这件事儿,老夫相信他是真有手段了。”
谢迁却开始蹙起了眉头,捻着胡须道:“陛下,推行全国一事......若交由这小子来办,必然要给他个名正言顺的官职。可他今年才十五岁,乃太子未来的肱骨,这么早便使之木秀于林,老夫还是有些担忧啊。”
不知不觉间,三位内阁大学士对何瑾的态度,已开始转变了。虽然仍觉得他性子跳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能臣,但至少对他的本事儿是认可了。
而谢迁的话一出口,弘治皇帝也有些纠结:是啊,能办事儿的确很不错。可大明官场波谲险恶,何瑾又年少心性不定,若这么早就用了起来,未免遭人嫉妒陷害,反倒可能就此毁了他......
就在暖阁里因此陷入一阵安静时,丘聚却大声喊道:“锦衣卫千户何瑾求见!”
“快宣他进来!”弘治皇帝大手一挥,当即说道。
“微臣拜见陛下!”何瑾很实在,上来就一叩头,道:“陛下文成武德,运筹帷幄。一举打压下京城市场铜价,缓解大明宝钞信誉危机,可谓英明神武,雄才伟略。”
“臣每每想到能在陛下手下为臣,真乃三生之荣幸!臣对陛下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忍不住想日夜恭颂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治皇帝和三位内阁大学士听着,虽然脸色有些僵,但更多还是笑眯眯的欣赏。
而一口气说完这些的何瑾,都觉有些诧异:嗯,好长时间......都没这么痛快过瘾了。
终于等他说完,弘治皇帝才玩笑道:“市场铜价明明是你打压下去的,缓解大明宝钞的法子,也是你想出来的。朕基本上什么都没干,便在你心中那般尊崇伟大?”
“陛下!”何瑾一下就怒了,道:“若非陛下睿智普照,微臣哪有灵机一动?若非陛下大力支持,微臣岂敢放手一搏?”
“这一切,都是陛下那多么温馨的目光,教微臣坚毅望着前路。叮嘱微臣,跌倒不应放弃......”
弘治皇帝和三位内阁大学士这会儿都惊呆了:拍马屁你就好好拍马屁,怎么还唱起来了?而且,唱得还蛮好听的......
微微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弘治皇帝才不由纳闷儿:“今日你前来,所为何事?”
“微臣此番前来,是想提议由皇家立案、微臣牵头儿,兜底市场上的铜价,使铜价平稳回落到正常水平,而不是任由广大经营铜器的商贾们,一下赔得血本无归、卖儿卖女......”
这话落下,弘治皇帝和三位内阁大学士,均不敢置信地看了何瑾一眼:这小子,好周密的心思!
市面上的铜价一路下跌,虽然短时期来说,对百姓、对朝廷是一件好事儿。但从长远来看,也是有害的。
因为铜在这个时代,明显还没推出历史舞台。除却铸币和磨铜镜外,还有铸造枪炮、礼器、装饰等诸多用途。
假如铜价震荡起伏剧烈,最终吃亏的还是百姓和朝廷。只有让铜价稳定在一个合理的范畴,才能发挥铜在这个时代的作用。
而这一细节,弘治皇帝和内阁大学士都没意识到。偏偏打赢了这场商业仗的何瑾,非但没半点飘飘然,反而未雨绸缪,谋划深远......
这下,弘治皇帝的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道:“此事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也没啥,微臣早已研究了百年来铜价的走势,制定出了一斤铜料,最低一两银子的收购价格。”
“只要陛下颁布圣旨,指定由百宝斋来收购铜料,市场上的铜器自然有了底价,便不会一路滑坡,跌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朕不是早就准许你的百宝斋,用铜镜来换玻璃镜,为何你还要......”
话刚说到这里,弘治皇帝便猛然反应过来,又忍不住赞叹地望了何瑾一眼,心中暗道:好个长了七窍玲珑心的小子!
早先用铜镜换玻璃镜,不过证明他的法子,能收来民间的铜料。可现在市场上铜价震荡,谁这时候站出来振臂一呼,稳住铜价,可是大收人心的一件事儿。
显然,何瑾也意识到这种事儿,决不能由个锦衣卫千户来做。故而才提议由朝廷来颁布圣旨,将大好的声望全都让给了朝廷,让给了他弘治皇帝!
多好的臣子啊,吃苦受累的活儿全由他来;享受赞誉称颂的好事儿,就交给皇帝。
这样的臣子......嗯,懂事儿!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是看何瑾,越看越喜欢,拍板道:“好,此事就交由你来做!”
“不过,如你这般实心任事臣子,朕也不能让你吃亏。从民间收来的铜料,朕令钱监用多一成的价格来收购。”
一听这个,何瑾当即眼冒金光:制定一斤铜料半两银子的价格,他已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现在弘治皇帝又给了这样的优惠,更是要大赚特赚了!
当即,他叩谢天恩道:“陛下仁慈宽厚,爱民如子!”
“单从这一举,便可一叶知秋,管中窥豹。乃知陛下乃尧舜之君,仁德被于草木,光耀闪于千秋......吾皇......万岁!”
这一次,面对何瑾肉麻的马屁,弘治皇帝不知为何已没多少抵触心理,反而觉得顺耳了许多。止不住有种陶陶然的感觉,面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可随即,他又悚然一惊:不行,朕这是有了昏君的想法儿啊......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赶紧摆手,道:“行了行了,没事儿你就退下吧。”
何瑾嘿嘿一笑,叩谢告退。
待他终于离去,弘治皇帝便望着三位内阁大学士,苦笑道:“我们想多了,就凭这小子绵里藏针的心思,不去祸害别人就不错了,哪会让别人毁了他?”
“也罢,待京城的铜价稳定后,朕便举行一场廷试。给他个正式的功名,让这小子祸害那些大明的蠹虫毒瘤去!”
三位内阁大学士闻言,对视了一眼,不由认同地点点头。
而这时候,出了暖阁的何瑾,溜溜儿地又就跑到了东宫,对着朱厚照交代道:“太子殿下,坑已经挖好了。接下来,就是考验你演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