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盟约的最后一年。
也是浮禾陷入沉睡的第六十年。
阮蔚说,既然清醒是痛苦的,那不如就做个好梦吧。
浮禾赞同了阮蔚的话。
于是她很安心的睡着了。
最后的期限明明还有几个月,郁群青却彻底压不住火气了,他率军兵临边陲城下,放出了最后的期限。
十五日后,若是阮蔚再不来为浮禾解咒,他便要与灵族开战!
此话一出。
大概是阮蔚替他们留出的这段时间太宽裕,灵族倒也没有人心惶惶,反而有了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感觉。
百姓们有条不紊的向大后方撤离,世家和宗门形成的联军纷纷赶往前线战场,这几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他们不需要再为战争的开启做准备。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灵族尽力了。
……
在郁群青下的最后通牒的时间的前一夜,蓬莱仙宗终于准备去往边陲城了,池衿再一次去到了他不知去过多少次的后山。
池衿站在封印的蜃景前,安静的凝视了一会。
他看了很久。
曾经的几十年也说过很久的话。
无一例外,他没有得到阮蔚的回应。
池衿慢慢的弯腰,蹲低身子,抱着膝盖,斜斜的倚靠在封印入口处,他很低声的呢喃:
“……师姐。”
他好累。
严格意义上来说,池衿并不是很能吃苦的人。从他奢靡骄矜的行事作风里就不难看出,如果有得选,池衿向来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一条更为轻松舒适的路。
池衿不喜欢逼迫自己,他只随心而行。
是以。
从前的池衿对修行之路并不热衷。
他不是很想成仙,也不是很想成为一方大能,也没有很想寿比天地,池衿就是一个没有大野心的人。
但他想要杀郁群青,想要让天命滚出修真界,想要让蓬莱仙宗的大家都安稳度日,想要给师姐献上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强大。
所以池衿渐渐也有了念,这数年沉溺于杀伐之中,也是跟随了池衿的本心。
但池衿会觉得累,也辛苦。
池衿靠着封印,想象师姐在另一端的模样,他闭了闭眼,只觉得脑内空乏又无力,回忆中的一颦一笑越动人,就越显得身侧冷冷、孤影凄凉。
短短几十年而已。
他就很难捱了。
池衿很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上流着和郁群青相同的血,但他确实也快要像郁群青一样发疯了。
郁群青见了六十年浮禾的睡颜。
池衿和阮蔚隔着封印独处六十年。
一时之间说不上谁更惨点。
今夜。
池衿是来同阮蔚告别的。
在蓬莱召开的集体会议上,池衿的去留是个大问题。虽然师长生说了阮蔚不让他出蓬莱,但朝见还是拍板定论,他要把池衿带在身边。
原因无他。
蓬莱没有多余的战力留下来看顾池衿了。
眼下已经是全民皆兵的时候,蓬莱仙宗以救世为己任,自然也是将自家宗门上下能动的战力都出动了。
池衿的身份太敏感。
对他不怀好意的人太多,灵族、魔族,几乎都不大待见他。
蓬莱仙宗的战力一走,蓬莱岛也就剩些老祖守山,倒不是不信任老祖,只是老祖毕竟年迈,而池衿惹事的能力又太突出,朝见宁愿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好歹亲身看管着才放心。
师长生只好抽时间到后山山谷找阮蔚:“二师侄,我拗不过二师兄啊!”
封印内悄无声息。
师长生确实是个很轴的人,但他还挺会拐弯的:
“二师侄二师侄!”
“你看看这事你同意不同意,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哈,三、二、一,好的你同意了我知道啦!”
师长生解决了问题,欢天喜地的走了。
前面就说了,他认死理,也很变通。
祭司:“……”
这位不是很熟的四师叔一直都这么不着调的吗。
阮蔚事后只觉得头疼。
她不该相信师长生的,真的,她单知道五师叔不靠谱有什么用,四师叔也不咋地啊!!
这段时间,祭司已经将蜃景消化殆尽了,也是通过师长生的话,祭司知道这一世的灵魔大战要开启了,但是……阮蔚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这让祭司心中微沉。
而此时。
池衿在说:“师姐,我要去战场了。”
最难出口的话已经出了口,剩下的话也就不难了。
池衿絮絮叨叨的:
“……你不要怪我乱走,真的,我现在还挺厉害的,和大师兄对战我都能占上风啦,二师叔也说了让我一直跟着他,师姐师姐,你不要担心我哦,隔几天我就回来看你一次好吗……”
他后来又说了些话。
说月光,说话本,说桃花,说配饰,池衿说了很多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祭司却觉得他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
只说一句想念就足够。
想念就藏在这些话里,藏在最表层的位置,只听开头就能知道。
尽管觉得不必,祭司却依然很认真的在听。
同时,祭司用留影石替阮蔚录下了,她的懒人沙发旁边堆了一座小山似的留影石,都是这几十年来池衿的独白,等阮蔚回来就给她。
来自祭司的助攻 ? N。
祭司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没听过同门说话了,这几十年交流的频率近乎填补了她孤独流浪的成千上万年,不止是池衿常来,丰无涯、萧玄同、怀瑾握瑜他们也经常来。
祭司一边觉得都是些闲话,一边又不自觉翘起了脚尖。
矫情。
如果有机会,祭司大概也想要对蓬莱仙宗的同门师长,还有哥哥,她也想说尽这上万年的闲话。
这也是她的想念啊。
最后的最后。
池衿说:“我走啦,师姐。”
没有太多的依依不舍,短短几十载,池衿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后自顾自离开的日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尘土。
池衿正要离开。
“池衿。”
祭司叫住了他。
池衿猛地回头,潜意识在告诉他是幻听,几乎是头脑一片空白,他的眼尾一瞬就泛起了薄红:“师姐?!”
祭司轻轻的嗯了一声。
池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了封印前,他非常急切地问:“师姐醒了?可是要出关了?”
“没有。”
面对池衿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调,因为拿捏不准小情侣之间的态度,祭司只好保持了一贯的冷静语调:“我还没打算出关。”
祭司这声调也确实没错。
阮蔚确实比较冷静,毕竟她向来都strong strong的。
狂喜之后,迎来的是狂风骤雨。
如果池衿是只小狗,那么就一定能看见狂摇后又瞬间下垂的尾巴。
池衿难以掩饰自己的失落,但又不希望刻苦修炼的阮蔚听出他的不快,只好闷声道:“我知道了师姐,是我误会了,好吧,我只是有点想师姐了……”
末了。
池衿又叫了一声:“师姐。”
这声师姐听起来格外的不一般。
很难形容啊,但总之黑白黄三个颜色里,这一声跟黑白不沾边。
祭司:“……”
啧。
阮蔚你给我小师弟调成啥了都。
祭司轻咳了声,从封印处递了个东西给池衿:“这个拿着,记得贴身带好。”
池衿接过一看。
是个平安符。
针脚粗陋,颜色鲜亮。
池衿的眼睛一亮,这可是师姐送给他的平安符哎!说不定还是师姐自己做的平安符哎!
祭司的声音平静:“切记,贴身带着。”
池衿美滋滋了:“好哦,师姐。”
祭司:“……”
好就好,哦就哦——
算了。
孩子开心就好。
祭司:“去吧,万事小心为上。”
“嗯!”
池衿非常快的被哄高兴了,他头垂着来,仰着脑袋走。
师姐不仅没骂他乱跑还单独给他准备了平安符!这不是偏爱是什么?!道侣就是比师弟好哇!!
池衿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