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不还钱,我们就要用你家人抵债。”姚大虫带着家中的仆人,将几十台织机全部砸了后,又凶恶地对祖阳说道。
其实真不能怪姚大虫,他放给祖阳的利息很低,只有二分,听说朝廷的青苗法半年利就有二分了。
宋朝有宋朝的律法,民间有民间的律法,那就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这么简单。
欠债了,人家上门讨债,上哪儿说理都得要还债。
一伙人走了,祖阳一家人哭哭啼啼。
祖阳只是披着皮袄子,坐在门坎上发呆。
西夏这场入侵真是飞来横祸啊。
他这场横祸不仅与西夏入侵有关,也与王巨、蔡挺有关。
先是王巨在华池县废除了大牲畜计入财产户等的政策,用此鼓励支持百姓饲养大牲畜,随后又置办炕房,大规模孵出鸡鸭鹅,又鼓励百姓载种一些果树,还有单株移载高梁,载种苜蓿青芦,将蕃人的半牧半定的饲养牲畜方式向定居饲养方式发展。
然后王巨就走了,可这些政策却保留下来,迅速将华池县百姓的生活改善。因此蔡挺也接着在庆州全州推广。
应当这些政策是比较好的。
蔡挺走后,庆州知州乃是李肃之,若论爱民如子,蔡挺与王巨皆不及李肃之,这些都是利民之策,李肃之当然不会破坏了,甚至连家禽与果树,都有意不算财产计入户等,以便进一步保护这些副业的发展,以改善百姓生活,反正朝廷也不指望边境的庆州会给国库带来什么收入。
李肃之过后便是李复圭,三人当中。李复圭稍差一点,不过他总比孙沔强吧。
所以这几年饲养家禽家畜的百姓多了,不过家畜还是以养羊为主。马牛占的空间太大,在庆州不大适合大规模养殖。
羊分为三种。奶羊,专门养奶羊的人是最少的,最多的还是肉羊。
只有极少数人养了绵羊,剪毛赚钱。
这时代皮毛处理技术很落后,但也有一些粗陋的技术,庆州就有一些作坊专门处理皮革或者羊毛。
羊毛不是制成毛线的,王巨记得前世似乎考古到中国很早就有了一些类似制造毛线的机械,但王巨在宋朝那么多地方。也没有看到什么毛线。
毛线的市场其实真的很大,一旦制成了毛线,那么就有了头绳子,而不是现在的丝绳丝带。
有了毛线就有了毛线衣,甚至羊毛衫的啥。
这得慢慢来,必须等棉花普及,纺织机进一步改良,棉花真正织成棉线了,那么羊毛也能绞成毛线。
也不是说王巨知识有限,就是专家来了也不管用。打一个比喻,王巨前世的工业树是一棵参天大树,现在宋朝的工业树连一个豆芽苗都不如。再打一个比喻。原子弹的理论很简单,高中知识,但能造出原子弹的国家有几个?
因此现在的毛技术,主要还是用来编织对技术要求更粗犷的毡毯。
它有两部分组成,一是将毛进行一些处理,以便以后没有很浓的异味。
二就是绞织成毯。
但庆州的毡毯技术很差,还不如西夏。毡毯质量差,卖不上价,羊毛的价格同样也卖不出来。
以前祖阳依据淮安镇地形之利。做着一些小生意,赚了一些钱。这些生意也包括走私过来的毡毯。
渐渐他就产生一个想法,如果将庆州毡毯技术提高。使质量达到了西夏顶尖水平,这就会有很大的利润空间。别看私商不交税,实际方方面面暗中塞腰包贿赂的费用,比交税还要多。况且货物从山那边运过来,当真没有运输成本?再加上两面的商人谋取差价。这个利润空间大了海去。
他想到做到,于是从前年春天就开始研发,又从西夏人手中用商品换来一些技术,一步步地将毛处理技术、织机进行改良。
虽然几百年后看到他这段历史,会让人发笑,但在这时代,特别在比较落后的边境地区,祖阳算是前趋者了。直到去年冬天,祖阳才投入生产。
这个时间太漫长了,而且获取技术来源很是困难,再加上投产,都要花费不菲的钱帛。因此手中攒下的钱花光了,还借了两千多贯钱。
不过他的努力效果也不错,去年年底终于推出样品,虽不及西夏与西域来的一些毡毯精美,但总的来说,质量还可以,至少在庆州是上乘产品。如果不是这场战争,这个外债顶多一年多时间便可以偿还掉。
然而战争到来。
这次战争不可怕,前线除了极个别村寨想不开,没有撤走,多半成了西夏人的点心,余下的百姓皆及时撤离到后方。
祖阳也撤走了。
但他悲催了。
这次大撤离,官府下令让百姓带走贵重物品,以及大牲畜,这个大牲畜就是牛马驴骡,以及少量骆驼。
首先它们价格皆很贵,官府赔不起。其次宋朝最缺的就是这些大牲畜,不仅是马,牛驴之类同样缺乏。哪里舍得杀。
不过羊与家禽的什么,就不客气,统统宰割,一半给士兵打牙祭,一半让百姓带在路上做伙食,回来后按价赔偿。至于粮食、一些略有些贵重的物品、布匹则送入各堡砦保管,回来后交还。
战后官府确实也做到了,尽管发生了无数混乱,但多数百姓能表示理解。
可是祖阳就欲哭无泪了。
得到官府的赔偿后,百姓又陆续从外地运来羊崽子养了起来,不过从外地弄过来价格就变得贵起来,规模远不及从前,至于绵羊几乎彻底消失。
未来只要各任知州不昏庸,还会恢复过来,但那一等就得好几年辰光。
要命的是现在一批批青盐在向庆州调运。
其实王巨与王安石对高利贷,只能算是一个旁观者,虽然派人了解。也看到它的种种丑陋,可不能算是一个内行人。
如果王巨与文彦博关系好,并且沆瀣一气。文彦博也许会大诉苦水,这个高利贷的钱真是那么好赚的吗?
首先它会背上一个恶名。
其次它要白道黑道通吃。象文彦博这样出身高的人家,利息是不敢收得太重了,否则逼死了若干条人命后,千夫所指,别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
真正敢收高利息者,不但不怕背上这个恶名,得交好官员胥吏衙役,得收买恶讼师。得养许多打手,这些开支同样庞大。
最后就是放了,能真正收回来的有几何?
正因为不大了解,王安石在青苗法定位上犯了严重错误,那就是二分利。
这是春放秋收的二分利,多高的利息?什么样的收入,能半年就获得二分利息?那么两年下来,岂不要翻上一番?大跃进也没有这么快的速度。
王巨看得更清楚一点,但只知道这个利息太高,给百姓带来沉重的负担。却没有往高利贷深处想,所以这次盐价定位上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最终定位是一斤二十二文钱,王巨虽然知道价格不高。不过也觉得凑和了。
实际这个价格很低的,想一想解盐,从盐场出钞的成本价格就达到了二十文,但解盐售价岂能比是青盐?一旦正大光明销售,两者价格最少相差十几文钱。
所以才有了那么大的订购量。
不要问高利贷,这玩意儿来钱快,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动的。有人放利息,但非是高利贷,就象姚大虫放给祖阳的利息。也只有二分。因此手中有余钱的,全部投到此次的青盐上了。
然而现在庆州没多少了绵羊。各个债主看到一门更好的生意,于是纷纷上门来要债。
于是就出现了今天这个情况。
忽然他十岁大的女儿喊道:“爹爹。官兵,官兵来了。”
难道有人带着官兵来要债?祖阳呆滞地抬起头,看到一队官兵骑马迅速地向他家奔驰而来。
只是眨眼之间,这队官兵就到了他面前,一个个翻身下马,动作整齐。这让祖阳感到这队官兵有些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他是甄别不出来的。
然后一个眉清目秀,长相十分好看的年青将领走了过来问:“这里有一个叫祖阳的人,你知道吗?”
“小将军,就是我。”
听到祖阳称喟小将军,后面的这队兵马全部笑了。
年青人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有些讪讪,道:“我很小吗?”
这让祖阳如何回答。
“你就是那个做毡毯的祖阳?”年青人又问。
“正是。”
“这怎么啦?”年青人又走到那些被砸烂的织机面前问。
“将军,小的借了债,夏人入侵,官府下令坚壁清野,将羊一起宰杀,债主害怕我没办法还债,一个个便上门将我家的财物搬走,也将这些织机砸坏掉。”
“看来是我的错。”
“做生意有亏有赚,怎能是将军的错。”
祖阳真不怪谁,官府让百姓撤离,坚壁清野,这样才能迅速打败敌人,并且官府这次做得很仁义了。为了对付三十万敌人,以及环庆路那么多百姓的生命,自己一家又算得了什么?
“不错不错,知道坚壁清野,还明大是非,看来我来对了。”年青人又说。
“请问将军是……?”祖阳狐疑,就算是官兵吧,就算是真正的武将吧,这说话口气也太大了。
“你将你家的经过再说一说,我不是太了解。”年青人未说他是谁,又问了一句。
祖阳便将经过又讲了讲。
他美丽的妻子则在边上不停的哭,真怕啊,若是姚大虫翻脸不认人,将她与儿女拖去卖掉怎么办?自己进了火坑不题,连女儿不久也要跳到火坑里。
年青人听完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毡毯,不是整块毡毯,而是剪去一角的样品,问:“这就是你家的产品?”
祖阳辨认了一下说:“将军,正是。”
“织工不错,可是图案不行,我看了两块,你想仿照中原的图案,但仿得又不像。其实不用仿中原的图案,就取西北图案也不错,有民族风情,反而会卖一个好价钱,舶来品在任何朝代都受欢迎的。”
“舶来品?”
年青人拍了一下脑袋说:“就是来自外邦外国的商品,比如倭国纸扇,杭州那边也在仿造,质量并不比倭国的差,不过价格悬差一直很大。”
“但现在……”祖阳都要哭了,你说这个神马的管用吗?况且扯到杭州了,杭州与我有啥关系?
“无妨,我马上回去会下一令,从后方运一些物资到盐州,从盐州那边换一些牲畜过来,包括一些羊羔子,再以货换工的方式,交给百姓饲养,几个月后你又可以购得大量羊毛。”
“你下令啊……难道你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