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瑟有些疲倦,却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裹不肯松手。周围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哭喊,曲小娘听到了崔永善被人杀了的噩耗以后马上晕了过去,小院子里乱成了一团。而小院子外,两个小娘因为争抢一件首饰而彼此诅咒怒骂的声音更是令整个崔家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黎小五站在房间的一角,和老板娘、戎糸糸一起将抱着孩子的钟鼓瑟护在身后,她们作为一个外人,亲眼见证了什么是“树倒猕孙散”。
崔家几代没有旁系了,如今也只有一个崔老太太尚且在世,听说已经派人快马回京前去请老太太前来压阵。老太太不是崔永善的亲娘,也一向瞧不惯这些不入流的小娘们,一早就想把一群人连带她们的女儿们一同打发的远远的,老太太看不上这些好无教养的孩子,不是亲奶奶自然没有丝毫的感情,对她们整天的狗撕猫咬烦的透透的,她的娘家有好几个侄孙都是一表人才,也早就养在老太太的膝下,崔家以后的走向已经很明了了。因为小娘们都没生下男嗣,自然也知道自己距离被扫地出门大概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反应快的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寻找房契,而那些傻乎乎的还在为了一个镯子、一只玉钗吵闹不停。
很快,这种慌乱的情绪弥漫到了仆人们的身上,第一个动手抢东西的仆人似乎给所有人喊了一个开始,即便有几个忠心的老仆,也一人难敌四手,老板娘几人把钟鼓瑟和怀里的孩子围在墙角,那些嘶吼、怒骂仿佛穿不过这道人墙,钟鼓瑟面色平静的抱着孩子,低着头看着那熟睡的安然的小脸。她擦掉了孩子脸上的眼泪,那泪水是从她的脸上落下来又滑到孩子脸颊上的,钟鼓瑟身上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她把孩子紧紧搂在胸前,脸贴着孩子的还皱巴巴的小脸:“你……和我的宝宝长的很像。”
曲小娘在混乱中挣扎着醒来,庄嬷嬷喂了她几口热水,她看着钟鼓瑟怀中的孩子,颤抖着问:“是个男孩吗?”
钟鼓瑟摇了摇头:“是个健康的女孩。”
曲小娘仿佛最后一点力气都消失了,向后一躺眼睛空洞的看着天花板:“他真的死了吗?”
庄嬷嬷点了点头,又喂了她一口水:“你别管旁的,先养好身子,你还年轻,头一胎不能伤到。”
钟鼓瑟站起来,抱着孩子走过来:“你要不要抱抱她?她很乖,哭完了以后就一直在睡。”
曲小娘没有动,目光连撇都没撇一下,钟鼓瑟收回自己的胳膊,几个人陷入到了一片沉静中,只有庄嬷嬷在一勺一勺的喂曲小娘喝水。
“你很喜欢她吗?”曲小娘开口的时候老板娘正在努力的劝说钟鼓瑟把孩子还回去,钟鼓瑟含着眼泪不肯放手,听到曲小娘这句话,她的眼泪啪嗒砸了下来:“你放心,我知道做娘的心,我不会和你抢,我只想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自己的孩子还没有抱,就被他们埋了……我求求你,让我抱一会儿……好吗?”
曲小娘侧过头,脸上艰难一笑:“一百两。”
“什么?”几个人一愣,钟鼓瑟站了起来不相信的看着曲小娘。
“你若喜欢,我可以给你……”曲小娘依旧平静的说:“但是我要一百两银子,我还年轻,我需要银子。”
“好!”没有任何的思考,钟鼓瑟马上脱口而出:“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加一辆马车,上面会有跑的最快的骏马,但是你要写下一纸契约,从此以后,你们母女二人再无牵挂,她就是我的女儿了。”
曲小娘点了点头:“你去写,写好了我签字就是了。”
钟鼓瑟没有带仆人前来,抱着孩子转了几个圈不舍得放下,曲小娘又是一笑:“你先抱走就是了,你们钟家难道还会欠我这一百两?我信你。”
钟鼓瑟没有丝毫的犹豫,抱好了孩子马上冲了出去,好在大雨已经小了许多,她把自己所有的衣物都遮盖在了孩子身上,自己湿了一头一脸跑向最近的马车。
戎糸糸早就在混乱的时候不知道溜到了哪里,老板娘不放心钟鼓瑟,又担心戎糸糸乱来,吩咐了黎小五一句,转身就去追钟鼓瑟。
黎小五看着曲小娘缓缓又回过了头,眼角慢慢渗出了一滴眼泪:“她……长的好看吗?”
庄嬷嬷点了点头,又喂了一口水给她:“很好看,那眼睛和你一模一样。”
曲小娘转过身去,冲着墙壁:“她……长大了不会怪我吧?”
庄嬷嬷放下碗勺:“不会的,你给了她生命,又给了她一个能够安全成长的家,你比所有的娘都要更好……”
曲小娘的肩膀抖动起来:“我不敢看她,我怕……我怕我看了以后就会舍不得……我怕我会后悔……我怕我会离不开她……”
虽然屋外依旧下着雨,黎小五还是慢慢走了出去,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酸的难受。
反正衣服已经湿了,她信步游走,想找到戎糸糸的身影,转了几个弯,突然见昨天和她叫板的那个女孩正一个人坐在雨里嚎啕大哭。
黎小五快步走了过去,把那女孩抱到屋檐下面,那小小的身躯散发出一阵阵的颤抖和寒颤。
“你娘呢?这里这么乱,你不要乱跑!”黎小五尽量温柔的对她说。
“我娘跑了……”她抽抽搭搭的说:“娘说,我毕竟是崔家的血脉,祖母不会对我太坏,而她就不一样了,再不走等祖母来了就会把她卖了……”
黎小五徒劳的擦着孩子的泪水,那泪水混合在雨水中,热的烫手。
“姐姐……”那孩子抬起头看着黎小五:“娘不要我了吗?”
黎小五摸了摸她的头:“她要你,她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来爱你。”
“琳儿,你原来在这里啊,找不到你快吓死我了。”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那个喜爱喝茶的乳母带着几个小丫鬟脸色苍白的跑了过来,琳儿站起来冲进了乳母的怀抱,“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乳母拍打着她的背安慰道,看到黎小五坐在一边,将孩子交给了几个小丫鬟:“你们带着大小姐回去,先换了衣服,再熬一碗姜汤,你们几个也一人喝一碗,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生病。”
看小丫鬟们带着孩子离去,乳母像是抽去了力气一样也坐在黎小五身边,细细的小雨打不进屋檐,只是在屋檐外织出了一张大网。
“锦小娘算的倒是快,她若是留下,不会有好果子吃,而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老太太再不喜欢她们,她们毕竟也是崔家的孩子,她不能做的太过分。”乳母伸开腿捶打着:“那些抢了东西跑的仆人大概都是有事被老太太拿捏住的,你看看,一个个的跑的多快啊,有什么可跑的呢,就算是老爷不在了,日子也还得过下去啊。”
黎小五也伸长了两条腿:“崔老爷真的……”
“千真万确,捕快已经来通报过了,说一会儿还要来一一盘问,估计不少人也是被这个吓走的,你说说,这就是做了亏心事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乳母心宽体胖,看着这个院落的前方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家,怎么说散就散了呢?这几个小娘子除了曲小娘以外几乎全走光了,十一个孩子也只剩下了五个,以后就不会再那么热闹了。”
黎小五陪着乳母不知道坐了多久,等来等去,没有等来戎糸糸反而等来了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黎小五抬起头,看着田一罗正低头看着自己,她知道自己现在一脸一身都是水,连头发都湿哒哒的黏在脸上,但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举起手把头发拨开。
“你要干嘛。”她听到自己有气无力的问。
田一罗看了周围一眼,乳母站起来行了个礼就走了,田一罗站到屋檐下,黎小五很是纳闷,同样是淋雨,为什么对方依旧是衣冠整齐,连头发都丝毫不乱的梳理了起来。
“我需要你的帮助。”
大雨依旧淅淅沥沥,黎小五坐在一旁感觉自己浑身的寒冷都在一股一股的涌来。
田一罗没有坐下,只是站着说:“我的性多每次都是在还差一步的时候失败,我一直在想,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有犹豫,直接带人冲了进来,会不会就是不同的结果,就算是找不到崔永善的把柄,但是或许能救他一命。”
黎小五仰头看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但是依旧比田一罗矮了一大截,还是得仰着头:“我想起了那天晚上你跳进墓洞的时候,坚决而果断,没有半分犹豫,如果没有你跳进去,如果等其他人赶到了,估计里面的林小曼也救不下了。”田一罗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一次也是,我很想办好这个案子,可是总是差一步,所以,我来找你,请你帮帮我。”
尽管黎小五对禾苒保证过,但是面对田一罗哀求一般的目光,她始终狠不下心说不,最后她又坐了下来,看着雨水不紧不慢的降落下来,听到自己慢慢的开口说:“那就说说情况吧。”
田一罗大喜,赶紧也坐了下来,院子外捕快们开始带着仆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问话,这个小院子里倒是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田一罗略带焦虑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
首先发现崔永善尸体的并不是满城找人的捕快们,因为没有人能想到,身家千万的崔永善会钻到一个野门子里去,许是看到了黎小五对这个词语的陌生,田一罗解释的格外详细。
野门子,说白了就是不能登上台面的客栈,但是来这里的人不仅仅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能够避人耳目的厮混一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南坊光明正大的找姑娘,总有一些人找的姑娘不能让别人看到,或者找的不是姑娘,又或许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他们只能选择野门子。亚城的野门子就在城郊旁边,那里有不少高楼林立,三四层的高度遍布了各种野门子,只要交了钱,老板就会打开一间房间,等到了时间再去敲门提醒,发现尸体的正是其中一家野门子的老板,他看着天都亮了,可是楼上的崔永善还是没有下来,上去敲门时发现门依旧反锁,进去以后才发现床上只有崔永善一个人,已经死去多时,窗户大开,显然杀人的那人跳窗而逃了。
“在几楼?”黎小五插嘴问:“这个房间在几楼?”
“三楼。”田一罗说:“跳下去倒是不一定摔死,但是确实摔伤了,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但幸好雨还不太大,楼下的石板上还留着血迹,已经被冲掉了一些,还残存了一点,再加上窗沿上有脚印,看来凶手确实是从窗户里跳出来逃走的,而且在落地时摔伤了,最起码留了血。”
“那不就简单了,你们去问问老板昨晚和崔永善一起来的人是谁,再检查一下她身上是否有伤不就完了?”黎小五虽然这样问,但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不会这样简单。果然田一罗说:“老板并不知道昨晚有谁来过。”
原来为了保证野门子的安全,老板一向不肯露面看到客人的模样,只是在窗户外面放一个小篮子,客人把银子放进去,他把小篮子拽走,拿走银子再放上钥匙,这样互相不见面,客人也放心。再加上很多人来的时候并不是一起成双入对的来,而是偷偷摸摸的单独行动,带着帽子、面纱的不在少数,所以一晚上进进出出人来人往,老板自己都不知道谁来了,谁和谁是一起的。
“那……你们去西施施家里了吗?”黎小五问道。
田一罗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已经派人暗中盯住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果她有半分想要逃跑的冲动,我们马上就会逮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