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夫人听了这话叹了口气:“管嬷嬷,有话就不能直说吗?你又要绕个圈子。若是一句话内说不明白,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去提亲吧。”
管嬷嬷一脸灿烂:“您说的是,有您这句话在这里,我就敢说了。仲儿这孩子其实看上的是这位姐儿身边的那位姑娘,您可刚才答应了我们了,这是仲儿的八字贴,您啥时候去提亲?”
在那一瞬间,黎小五几乎以为管嬷嬷说的人就是自己,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可是看到管嬷嬷并没有往自己身上看半眼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不妙:今天早上同老板娘一同走进来遇见管仲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田塘。
知道了田塘身世的管嬷嬷并不失望,反而更加神采飞扬:“公主?那是以前,她不是被宗人府除了名了吗?也就是说她同仲儿一样啊,都是老百姓了,有什么不行的?再说了,朝廷每个月给她拨的那点银子够她花多久的?这是太皇太后刚去,命令自然能传下来,等过个三年五载,朝廷那些狗娘养的还能贯彻下来?不可能,随便谁就给吞了或者忘了,那这姑娘不还得挨饿受冻?左右一个庇护她的人都没有了,还不如让我多疼疼她。”
戎夫人和老板娘面面相觑,一个像是凉水喝多了胃疼,一个像是刚吃下的那只苍蝇在食道里来回折腾。管嬷嬷见两人许久都不说话,找了个由头给自己下台阶:“说了这么久的话,我都忘了时间了,我还得去准备午餐,就不多陪了,戎夫人您要是实在为难就算了,您把仲儿的八字贴还给我,我带他回老家去,老家姑娘多,虽然仲儿是个痴情的,但是在老家多待个三五年的,说不定慢慢的也就把这边的这位姑娘忘了。”
看着管嬷嬷吃定了戎家一样的神态,戎夫人扶着头愁眉不展:“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无论哪里都适合轶儿,怎么连这妖精也惦记上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嫁的男人只会打打杀杀,生的女儿不让人省心,就这么一个儿子还不正经,家里还有一群姨娘养的虎视眈眈,我的命啊,怎么这么苦。”
老板娘强行从戎夫人的连环抱怨中脱身,靠着记忆摸回戎糸糸房间时已经大汗淋漓。戎糸糸正同田塘剪花样子,看到老板一脸惨白笑着说:“我真真同情我未来的弟妹呢,我要是给我娘做儿媳妇,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她唠叨的。”
田塘脸一红说:“我倒是觉得戎夫人很和蔼呢,家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关心,也没有人肯同我说这么多话,今天来了,听到戎夫人的叮嘱,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家。”
戎糸糸一笑:“既然当家了,就不要走了,你留下来陪我吧。”
田塘赶紧推辞:“那可不行,我还没有出阁,就这么住在你家里,外面的人怎么说啊。”
老板娘打断两人:“塘儿,说真的,我觉得你最好先别回家,钟家认准了你是这一堆人里的软柿子,早晚还会找你麻烦的。”田塘把青紫的手腕一缩:“可是,我也不能住在这里,这像什么话啊。”
“你要是不嫌弃,你来和我住吧,”老板娘说,“蔟食有的是房间,只要你不怕晚上吵嚷,住多久都行。”
田塘满眼都是小星星:“真的吗?我在那个宅子里真的住够了,下人们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今天早上我被拖走的时候,她们没有一个出来帮我的,反而都站在一旁看笑话,不瞒你说,那个家我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
老板娘摸摸她的头:“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给你一个新家。”
蔟食有了田塘的加入,很快就更加热闹了,先是戎糸糸拖着戎轶一天三次的来蹭饭,于玲泷听说了田塘入住了蔟食后也本着“我总得来说点什么”以及“我总得打听点钟鼓瑟的事情”的心态隔三差五的来一趟。
时间久了,连伙计们都习惯了楼上打打闹闹的声响,只不过背开田塘的时候,戎糸糸的神情却越来越焦急:“那个老妖精沉不住气了,昨天又提出要回老家,家里现在每天都吵来吵去,爹爹的意思是人命关天,左右不能因为这个事情让婆婆活活饿死,而娘的意思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相中了的,弟弟又没有特别反感,自然得先自己留下再说。现在家里水火不容,娘寻死觅活的,老妖精说到做到,连包裹都开始收拾了。”
老板娘也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婆婆就这么饿下去,可是田塘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也不能就这么推进火坑里啊。”
戎糸糸揪着自己的头发,一不留神拽下了一大把:“要么,就找出婆婆只吃老妖精喂的饭的原因,要么,就杀了管仲!”
老板娘一个哆嗦,戎糸糸看着手中的头发哈哈一笑:“我逗你呢,杀人?我自杀还差不多。不过左右得先安抚一下老妖精一家才是,明天是山会,你带着田塘,我带着轶儿,让管仲驾车一起出游一趟吧,或许让管仲亲眼看看田塘的一往情深,自己就想开了。”
老板娘点点头:“这倒是不错,只不过不知道塘儿愿不愿意去呢。”
“去哪里?”田塘正好进来。
“明天有山会,我想让戎轶陪我去买盒胭脂,你去不去?”戎糸糸大咧咧的把一团头发一丢。
田塘一听戎轶二字马上红了脸,看向老板娘:“我这边有事走不开的,就不去了,你帮我买一盒胭脂回来吧。”
老板娘皱着眉:“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我才不帮你,要么你自己去,要么你和我一起去。”
田塘羞答答的答应了,戎糸糸像是完成了一件大工程一样拍拍手跳起来:“我先回去了,田塘,你上次做的梨花酪真好吃,今天还来得及再做一份吗?我想明天吃。”
田塘忙不迭的点头,戎糸糸大摇大摆的去了后厨,顺了一块猪耳朵嚼着走了。看她的背影在人群中走散,田塘偷偷的问老板娘:“她的头发怎么掉的这么厉害,从后面看都快遮不住头皮了。”
老板娘指挥着黎小五将那盘被动过手脚的猪耳朵直接端到她房间,边嘎吱嘎吱的嚼着边说:“我也说不好,只知道是很厉害的病,每一年郎中都说她活不过这一年,可是每一年她又都熬过来了。”
田塘看着地上的头发问:“可是我没有看到她像是生病的样子啊。”
老板娘说:“那是你和她还不熟,她的病每年一入冬就发作,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放在暖炉上来回烤的冰块,表面融化的稀里哗啦,内心冻得直打哆嗦,既要小心不留神烤化了,又要当心别冻得帮帮硬。她是喝多少药都不管用的,就那么一口气吊在那里,喘不上来,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带走。冬三月是她最要命的时候,每每到了年关的时候,戎家就不得不撬开她的嘴灌药,戎夫人日夜祈祷也没有见效。所幸的是,只要她能熬到立春,病就能去了一半,若是能熬到柳树绿了,就算是又活过来一次,又能获得这一年的命。”老板娘捻起一块黄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戎家早就不抱有能让糸糸痊愈的希望了,只不过一年又挨过一年的盼着,希望她能多熬一年是一年罢了。”
田塘愣怔了一会儿:“原来糸糸姐姐也是个苦命的人。”
老板娘已经吃完了半盘子猪耳朵,听了一笑:“各家都有个家的难处,总看到她一脸无所谓的阳光明媚,可是只有她自己最害怕冬天。你若有心,就多陪陪她,明年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个妙人儿与我们一同去赏梨花了。”
田塘果然做了很多的梨花酪,老板娘让黎小五又多拿了一壶倘若,一路上管仲和于三连赶着车,戎轶坐在于三连旁死活不进车厢,车厢里老板娘连同黎小五等几个姑娘眼睁睁的看着戎糸糸一口干了大半的倘若,还没有下车,就已经面若桃花一般了。
梨淌寺门口的山会很是热闹,人潮汹涌澎湃,戎糸糸已经有几分不辨东南西北,缺少了她的武力胁迫,戎轶根本懒得走路,更不用说在人流中穿梭,于三连闻着空气中发酵出的味道,再看看摩肩接踵的人群也是直摇头。
田塘怀抱着躺在她怀里的戎糸糸,一指后山说:“那边就靠近梨淌寺的后院了,有一片开阔的土地,平时会有人在那里歇脚,不如就把车停在那里,你们若是想要去逛的就去,我们不想去的就留下来顺便照看一下糸糸姐姐。”
老板娘见除了醉的不行的戎糸糸以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点头,只得同意,算是安营扎镇以后,于三连和管仲抬下小炉子点好炭火在黎小五十万个不放心中开始烤肉,而后者一步三回头的被老板娘拽着去逛山会。
走了很远,依旧能够听到身后戎轶哈哈的笑声,黎小五回头看了一眼难得这般兴致昂扬的戎轶,又看了看对着肉笑的合不拢嘴的于三连和直拿眼睛看田塘的管仲,实在不知道这几个人在一起能烤出什么肉来。
老板娘见她一步三回头,伸手敲了她一个爆栗:“你就别操那份心了,人各有命,让他们几个自己处处再说吧。”
黎小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你不觉得戎家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咱们吗?”
老板娘挤在一个小摊子面前,拿起摊子上的一对叮咚镯比划着:“什么瞒着的?我从小和她俩就认识了,糸糸一向这个性格,戎轶嘛也没有多大变化,每天不是困就是烦。”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黎小五夺下老板娘手中的簪子放下:“这个太丑了,不要!你听我说啊,戎家也算是不错的家庭了。”
“什么叫不错?”老板娘执拗的付了镯子和簪子的钱,把簪子插在黎小五头上,镯子套进自己手腕上,两只小小的镯子撞击在一起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音很是好听。老板娘带着黎小五高高兴兴的继续往下走:“戎家在京城也算是显赫一方的了,虽然糸糸的病满城皆知,但是想要迎娶她的人依旧不计其数。”
“对啊,这就是问题所在。”黎小五看着老板娘蹲下去抚摸一只小兔子的雪白绒毛:“糸糸的病可以说是朝不保夕,都这样了,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娶她,那戎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健健康康的他至今没有婚配呢?”
老板娘示意黎小五付钱,抱着一对兔子往前走,边走边说:“那可能是戎轶都没有相中呗。”
黎小五奋力挤上来,看老板娘又对着一面巨大的风车出神,说:“这只是戎家自己说的,我的意思说,会不会戎轶还有别的问题,所以一直没有婚配。说到底,按照戎家的地位家产,田塘真的是高攀了,可是戎夫人竟然高兴成那样,倒像是白捡了一个宝贝……”
老板娘把小兔子递给黎小五,伸手接过招摇的大风车:“那你的意思是说戎轶也有病?可是从没有听说过啊,也没有见戎家叫过郎中。”
黎小五蹲在雨花石的摊子前,伸手触摸那冰凉的石块:“我也只是猜测,我只是怕如果戎轶真的有什么问题,或者戎家真的隐瞒了什么,我们就等于害了田塘。”
老板娘脚步一缓:“可问题是,事到如今,塘儿怕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戎轶就是管仲,如果是我,我更情愿选择戎轶,毕竟他算是救了塘儿一命。”
一群小孩子跑过来,吃着手指看着老板娘手中的大风车不动了,黎小五转身付了香料胭脂的钱,一转头就看到那群小孩子举着风车跑的飞快,老板娘接过她手中的小兔子,“咱俩也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缘分这个东西,真的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