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鸣也是一愣,对着烛火侧过头看了看,禾苒从三人后面跳了出来,火光映亮了她的脸:“是我啊,我是蔟食的禾苒,老板娘去你们那里定酒的时候我去过两次。”
随着“蔟食”二字的吐出,齐鸣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你是蔟食的?不好意思,我认人的能力真的很差劲,经常就是今天见了明天就忘,我记得你们每次来拉酒的时候都是一个大屁股的人来……”
“对对对,邓六儿,俗称邓大屁股。”禾苒向周围几人解释:“这是齐老板,他开了一家酿酒坊,我们的倘若就是从他那里买来的。”
齐鸣一笑:“是啊,当时你们白老板还逼着我签了什么君子协议,我们的倘若只能卖给你们蔟食,别的家都不能卖。”
黎小五从没有跟着去拉过酒,只知道蔟食的倘若一绝,这才知道倘若是眼前齐鸣酒坊里的,此时一见,似乎在他的身上也闻到了浓浓的酒香一样。
田一罗看两个人很有“来,坐下了聊聊”的架势,赶紧一清喉咙:“齐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了,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请你交代一二。”
齐鸣把自己的目光从禾苒身上拔了出来,看到田一罗和金捕快的时眼神黯淡了下去,像是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身陷囹圄。
“昨天晚上,是我们每三四个月一次的聚会。”齐鸣坐在床边,把凳子让给了其他几人,整理了一下衣袍不缓不急的慢慢说道:“我们就是那些常年被庞三藏欺压却又无力反抗的人,我,田大爷,许家嫂子是主要的号召人,平时北闸子的居民受到庞三藏的欺压太甚,所以我们就每隔两个月找个地方把大家聚一聚,大家都诉诉苦,说一说自己的不满,喝点酒,发几句牢骚,第二天再一如既往的回去讨生活。”
说到这里的时候,田一罗举起手打断了他:“每隔几个月就把这些受了欺负的人聚在一起?这是为什么?”
“你是想问这样做有什么用吧?”齐鸣淡淡一笑:“因为我们怕他,又无计可施。都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但是能憋屈死。老赵头,就是我们昨晚聚会的那个小酒馆的老板,他的媳妇就是被庞三藏给气死的,因为庞三藏常年在他家酒馆吃吃喝喝却从来不给钱,那个婆子想不开,越想越憋屈,气的硬是最后吐血而亡。从那以后,我们就时不时的聚起大家,让大家诉诉苦,说说心里话,虽说没有实际用途,但是一群受到庞三藏欺压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吹牛,说着不切实际但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话,或者听一听别人更倒霉的经历,心里也就舒服了很多。”
齐鸣低头叹了口气:“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田大爷进京十年无一所获,许家大嫂一有时机就给庞三藏下毒也从未得手,说到底,虽然我们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可是却无可奈何,只能过过嘴瘾罢了,毕竟日子还要继续,死去了的人已经死去了,谁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发完牢骚抱怨完大醉一场,明天还是要笑脸相对庞三藏和他收下的喽啰们。”
田一罗叹了口气:“你们的这种聚会一向在老赵头那里吗?听你说起来,似乎每次去的人都不少,你们敢在一起骂他,就不怕他报复?”
“自然是怕的,”齐鸣说:“我们每次聚会的人都不少,少说也得一二十人,因为怕庞三藏的手下摸到规律找到地方,所以我们四个人轮流做东……不是说最后出银子,聚会的时候都是大家每人带点吃食去,我说的做东的意思是我们四个轮流找地方、定时间、通知大家,前几次都是在某人的家里,这次是许家大嫂做东,她说家里被人盯上了,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去酒馆,老赵头的小酒馆虽然不大,但是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我们大摇大摆的进去,反而不会被人怀疑。”
这一段话说完,黎小五马上冒出了无数个疑问,等不及田一罗发问,直接开口:“四个人?除了你们三个还有谁?”
齐鸣一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在那一瞬间里,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万千的念头,但是最终还是想了想,看上去很诚实的说:“还有一个小哥,三年前来到我们北闸子的,说庞三藏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欠了他家三条人命,那时候小报不了仇,现在摸索着来到亚城就是想杀了庞三藏。”他说完紧张的看了看奋笔疾书的捕快:“他刚来亚城就遇到我了,一个愣头青,提着两把菜刀就在路上问人庞三藏住在哪里,我刚好路过,赶紧把他拉回家里,一问才知道这傻孩子想直接冲到庞三藏家里去杀人,他说他的父亲、祖母都是被庞三藏害死的,自己是个遗腹子,前几日他刚刚弱冠成年,母亲才刚给他讲述了过去的事情,讲完后当晚留下了一纸遗书就上吊自杀了。遗书上说,如果不是为了养育他,她早就在当年也跟着自尽了,现如今他已经成年了,也知道了当年的事情,自己没有牵挂,要去黄泉下同早就死去的父亲团聚了。”
“他叫什么名字?”田一罗问:“为什么我们调查的时候没有人说起?”
“桃李子,”齐鸣又叹了口气:“他叫桃李子,说母亲最爱吃李子,所以父亲虽然没有来得及见他一面,却早早给他取好了名字,叫桃李子。你们自然没有听说过他,桃李子是我们最后的杀手锏,我们知道他身上也有血海深仇,可庞三藏却不知道,所以他的身世也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对外声称他是许家嫂子的娘家侄子,父母双亡前来投奔的,平时他就出去给人打工,具体干什么我也没问,但是晚上是睡在我的酒庄那里,等于顺便帮我看门了。我们原本打算留着他,等哪天庞三藏不备之时用他去除掉庞三藏,毕竟如今我们三个已经引起了太多人的关注,莫说杀人了,就是靠近庞三藏半步也会被他的喽啰们发现,而桃李子不一样,他年轻,又是外来的,没有人会怀疑他,如果哪天庞三藏大意了,落单了,他将会是最好的那把刀,只是却没想到竟然晚了一步。”
“他现在在哪里?”金捕快睁开眼睛问道,从刚才禾苒同他叙旧开始,他就靠在墙上假寐,突然一说话倒是吓了齐鸣一跳,他似乎是一个很容易受到惊吓的人:“他……他应该还在我的酒庄里吧,毕竟那里不能没有人守着。”金衙役点点头抱着胳膊出去了,不用问一定是去找这个桃李子了。
“你接着说,”黎小五问:“昨天的聚会都有谁去了,又有谁没去?”
齐鸣没有接着回答,他看着金捕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才张口:“这……说不好了,我也不知道许家嫂子都通知了谁,反正我们四个是都去了的,其他的……人很多,老赵头一周前听说我们这次要在他的酒馆里聚会,很高兴,早就做了准备,昨天晚上别的客人都没接,只招待了我们这群人,我想想……反正我记得酒馆里坐满了,老赵头忙完了酒菜过来的时候都没有椅子了,直接站在柜台后面骂庞三藏的。”
“老赵头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黎小五赶在田一罗张嘴前问道:“就是,他是什么时候从后厨出来过来参加讨论的?”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齐鸣想很久,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戌时半刚过的时候。”看到几人的目光,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那个时候打更的正好在外面路过,想进来讨口酒,老赵头拿着酒给他,他喝完了以后老赵头嘟囔了一句:连个座位也不给我留。就直接站到一边去了。”
“然后呢?”黎小五问道:“你们整晚就坐在那里没有动吗?”
“倒也不是,”齐鸣说:“喝酒喝多了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有的是,再加上后来里面几个大烟鬼抽起烟来,几个女眷就结伴在门口透透气。”他一摊手表情很是无奈:“二三十口子人呢,谁知道谁在谁不在的。说实话,就算是中间有人走了,我也不知道。”
黎小五叹了口气,换了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庞三藏经常去老赵头那里吃吃喝喝,你们这次又定在了老赵头那里,就不怕当晚正好让他撞上?”
齐鸣脸上的无奈消失了,换上了一种得意的神情:“还真不怕。我们早就摸清了庞三藏的活动规律,每年立夏这一天,庞三藏都会一个人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据齐鸣所说,他们为了杀庞三藏,已经连续跟踪了他好多年,庞三藏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所以身边从来不离人,无论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只有立夏这一天晚上例外。
这条信儿还是老赵头的儿子发现的,小赵子在南坊跑堂,有一个立夏的傍晚在回家的路上正好内急,赶紧钻进河边的芦苇荡里想解决一下问题,却意外的见庞三藏一个人走在河边,心里一动觉得这是个报仇的好机会,这孩子倒也没觉得自己能一个人干掉庞三藏,但是想着如果万一庞三藏掉水里,自己上前丢几块石头还是可以的,虽说这种几乎不可能的想法一般被称为幻想,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于是小赵子一路偷偷摸摸的尾随着他,谁知没走多久庞三藏走着走着就上了一条船,那船并没有停在船岗里,船上也没有亮灯,等庞三藏走进了喊了几声才放下来一个大木桶,庞三藏爬进木桶里,木桶被拉倒船边上,等庞三藏上了船,小赵子还听到他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每年都搞这一出,你们累不累啊,明年老子不伺候了”。庞三藏上船以后,船马上无声的划走了,小赵子眼神好,趴在岸边使劲看了许久,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三四个人的样子,船走了很久以后,才在很远的地方亮起了一星微弱的灯光。小赵子在草丛里趴到第二天日出,都没有再见到庞三藏回来。小赵子揉着眼睛想着回南坊请半天假回家睡觉,结果路过南歌子的时候,恰好看到庞三藏正耀武扬威的在里面大吵大嚷一掷千金。
小赵子回家一说,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下手机会,又摸索了几年才明白庞三藏每年立夏这天晚上都要出去赴约,可是遗憾的是,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庞三藏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所以从北闸子几人刚刚发现规律的第二年开始,他就不再一个人行动,他会带上几乎所有的小弟,让他们站在河边一字排开,等他摸黑上了船以后,这些小弟才一哄而散,而至于庞三藏什么时候在哪里上岸,就只有天知道了。所以北闸子的人们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昨天晚上你们也跟着去了吗?”黎小五问齐鸣。
“跟了,小赵子去的,他不死心,每年都去,今年也不例外,但是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说今年跟在庞三藏后面的人格外多,他根本靠近不了,为了这个,他还难过了一晚上,说就一年那个最好的机会让自己给错过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的这场聚会?”黎小五最后问到。
“我们……”齐鸣想了想:“昨天晚上结束的很晚,田大爷喝多了,又是闹又是哭,抱着枕头喊小栓子,我先把他送回家,再赶回来,帮留下的几人收拾好了酒馆,刚想回家就听到外面喊戒严,谁也不许出来,就在老赵头的酒馆里和那几个搭伙的人凑活了一晚上,因为喝多了所以一直在睡,直到许家嫂子突然过来敲门,说庞三藏死了,我们才反应过来街上已经被八大金刚带人给围住了,田大爷也跌跌撞撞的被人带了过来,大家不让我们三个出去,只听到外面喊打喊杀的,再然后就是他冲进来把我们带走了。”齐鸣指了指田一罗:“从参加聚会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