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叹着气说:“我在你们老板前说不上话,所以只能拜托小五姑娘,让白老板帮我劝劝我们小姐,她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能因为这一个和她有缘无分的孩子就把自己这一辈子都搭进去啊。”沈嬷嬷又叹了口气:“现如今老爷还在京城,那几个兄弟也只能嘴上说说,可是我却眼瞅着老爷的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听说以前骑马飞奔三天三夜到了战场还能作战杀敌,而现在走上五步路就得歇三歇。他还在,这个家就还在,就还能给小姐提供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可是如果老爷不在了……”沈嬷嬷叹气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我只能拜托小五姑娘把话带去了,无论成不成,我该做的都要做到,就算是最后依旧无法得心所愿,我尽了自己的所有努力,就算是在黄泉之下,也不会闭不上眼睛的。”
黎小五从红小豆上站起来,在沈嬷嬷一路沉默的陪伴下回到了阳光正好的庭院里,她们站在院子的一角,看到钟鼓瑟满眼都是星星闪烁般的正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正回头对老板娘轻柔的说着:“你们看,她的肩膀处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好像是一朵花啊,看到它,我就想到那天雨中的红色蔷薇,我的采薇以后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
老板娘听完黎小五的话,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这事我怎么说啊,瑟瑟现在一门心思的扑在了采薇身上,你也看到了,可以说是采薇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与其说是瑟瑟救了采薇,倒不如说是采薇救了瑟瑟。而且……”老板娘也叹了一口气,听上去和沈嬷嬷似乎有了几分相像:“对于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来说,当她的面前有一杯毒酒的时候,无论喝还是不喝,都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她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要回避开黎小五一样,不等黎小五开口,就飞快的别过脸去:“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忙去吧。”
黎小五点头离开,回身关门的时候,看到阳光正好在窗外照了进来,泼洒在老板娘一头毛茸茸的头发上,老板娘头上佩戴的一颗红色的珠子在阳光中反射了一抹亮丽的光芒,那光芒很亮,几乎把她脸上那颗泪珠的光芒遮了过去。
从楼上下来,两张抬头仰望的脸正好与黎小五看了个正着,黎小五站在楼体的拐角处往下看,田一罗和金捕快一个抱着胳膊一个抱着佩刀正肩并肩的站在大厅里,两人一身官衣,让不少前来吃饭的食客频频回头。
“怎么了?”黎小五不看田一罗的目光,看向胡子茬很长了的金捕快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禾苒正好在两人身后走过,在两人目光不及处抬起头给了黎小五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黎小五赶紧走下楼梯站在金捕快面前说:“金大哥,大碗茶门口的尸体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金捕快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下巴:“你怎么知道是上午那件事?”
黎小五将两人引入后面的侧室里,关上门,连同那些好奇的目光和耳朵被一起关在了门外:“尸体的血迹太少了,当时路过的时候我就纳闷了,就是压扁一个西瓜,喷溅出来的红色也比这个要多。”
金捕快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往凳子上一坐,点点头:“确实,说是被压死的,还不如说是死了以后又被马车碾压过去了,我们把尸体交给了华一夏,这老头倒挺有意思,兴致盎然的就收下了,也不知道刘一刀什么时候才回来,华一夏也不是不好,就是话太多,还没一句能说到重点上的,动不动的就给你讲他以前给谁谁谁号过脉,谁谁谁给他送了锦旗啥的。”金捕快不知不觉的也扯远了,田一罗看着对面两人没有给自己倒水的意思,也站起来自斟了一杯,皱着眉头说:“最后华一夏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人确实是在马车压过去以前就死透了的,所以身上喷溅出的血迹很少。”
黎小五继续看着两人,此时金捕快喝干了一杯水又开始满房间摸索着糕点往自己嘴里塞,边吃边含糊不清的说:“我们一整天都泡在义庄了,沈家那个公子哥倒还不错,给我们寻了些吃食,只不过在那种地方就着那种味道,谁吃的下啊?我就喜欢来你们这里,不管怎么说,总有人吃的东西,我先填填肚子,田捕头买单啊。”
田一罗本来还在认真说着血迹的不正常之处,听到这里一回头表示抗议:“我哪有这么多银子?”
金捕快又咽了一口下去:“你申请一下呗,中午没吃饭,这几块糕点算是午饭了。对了,小五,我给你说,你是没去,那义庄里酒臭熏天啊,上午大碗茶门口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死之前喝了多少酒,反正不是醉死的也是醉过去以后被人给杀了,虽然华一夏说中毒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一定,毕竟他的胃都给马车压坏了,里面的东西不太全了,从仅剩的这些来看,应该不是中毒。”
黎小五忍着恶心,一边看金捕快给自己倒着茶一边说:“马车确实是压过去了,还不止一次,估计车上的东西还不轻,反正脑袋是扁了,脖子都快断了,胸腔也塌陷了,总之已经看不出是个人了,我们走的时候,华一夏还在拼那个脑袋。”
“所以,还不清楚这个人究竟是谁吗?”黎小五忍不住插口问道。
“这个嘛……”金捕快啧了啧舌,像是有什么东西沾在了他的牙齿上:“虽然华一夏那边还没有进展,但是我们意外的找到了这个人的身份。”黎小五马上睁大了眼睛,面容模糊了还能在一上午就找到死者身份,怪不得两人像是饿狼一样,眼看着那一小盘子糕点已经只剩下了渣渣。
金衙役还没有开口,只见侧室的门被推开了,禾苒探进来一个脑袋,随后把两盘子米饭拌菜端了进来:“刚才路过门口,听你们说一上午没吃东西了,这是邓六儿给我们做的晚饭,两位大哥要是不嫌弃,就将就一下。”
田一罗赶紧站起来,红着脸客气着:“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吃了,那你们吃什么?”
因为禾苒经常去与金大嫂作伴的缘故,金捕快已经和她很熟了,他直接抓过看上去更满一些的那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禾苒笑着说:“没关系,邓六儿今天做多了。”
做多了?黎小五有些狐疑,恨不能数着米粒下锅的邓六儿还能有做多了的时候?不等她张口发问,禾苒已经退了出去,田一罗也一边扒拉着米粒一边继续说着:“给这个人脱衣服的时候,从他的身上可是发现了不少东西,他的胳膊上后背上有很多纹身,但是大多都血肉模糊了,华一夏那个小徒弟可还行,一点一点的用帕子硬是给擦干净了血污,那个变了形的纹身看上去像是个拿着刀满身杀气的弥勒佛,在身上纹这么大东西的人不多见,所以很快就确定了此人身份。这个人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了,不知道你是否听过斗战胜佛庞三藏的名号?”
斗战胜佛?还一百零八将呢,难道天下所有的坏人起名字都这么随意吗?
黎小五从脑袋中使劲想了想,她想起来了,她确实听过此人,最早的一次好像还是如若说的,当年买下了幼年的红豆,以此强迫南歌子当街脱衣服救人的那几个混混里好像就有此人,只不过那时候这个人尚且年轻,是跟在一群人后面叫嚣着起哄的那个,但是随着年岁和资历的增长,以及前辈们逐渐的被拍打在沙滩上,后起之秀斗战胜佛庞三藏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庞三藏不是亚城本地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亚城,一开始来的时候只是个两手空空的却胸怀大志的少年混混,跟在一群大哥的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大哥们的驻点在北闸子,因为这边鲜有惹不起的非富即贵,到处都是泡的泛酸的穷酸气,都说穷人志短,这话在这里一点也不假,因为没有银子,当地的人很少能够逃离,只能认命的缩着头熬下去,熬着熬着就皮糙肉厚不知疼痛了,所以受人欺负和压迫的时候,也就只会迎着笑脸,但凡有人打他的左脸,也要笑着把右脸送上去,还要软着嗓子问一句:可硌疼了您的手?
跟随着大哥们混江湖的庞三藏自然也欣喜的发现这里是处绝妙的“世外桃源”,所以他也就在北闸子安了家,在后来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他凭借不怕死的胆量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银子逐渐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在黑道上也逐渐从“小三”的称呼变成了“三哥”。被人客客气气称呼成“三哥”的他也不再局限于自己一人翻云覆雨,逐渐开始招兵买马,手下也有了几十上百人的呼应,于是人们见了他开始称呼一句“三爷”。
蔟食坐落在亚城偏南的地方,这里出没的人非富即贵,庞三藏虽然在黑道上混的开,但是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所以偶尔来这边花天酒地或者去南坊追花逐柳也是比较客气规矩的,没有做太多出格的事情,可是据北闸子那边的人说,北闸子现在几乎已经被庞三藏一点一点的慢慢吃下了,哪个小商小贩见了他要是不跪着喊一句“三太爷”,当天晚上摊子恐怕就会不复存在。
若是比起作恶来,前几天死了的大赖和二赖在庞三藏面前纯洁善良的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庞三藏在成为了“三太爷”以后,先是扒了北闸子一片的民宅,给自己修了一个带后花园的院子,随后又强娶了几个民女,虽说是坏事做绝,但是鉴于庞三藏动不动就挂在嘴上的“我上面有人”以及事实证明确实“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庞三藏在北闸子也算是个人物了。
就这么一个斗战胜佛,想来就是死了也是为民除害的一件美事,可是对于几个捕快来说,这却变成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在查找此人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想要杀了庞三藏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因为无论是上到古稀的老人,还是下及年幼的孩童,一提到斗战胜佛,人人脸上都挂着惊恐的神色,但是一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人人脸上又变成了极为痛快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表示这普天同庆的大好事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但是如果知道了是谁干的,一定会敲锣打鼓的送上一份祝福。
所以安排下去的几个人跑了一整天,除了收获了几个陈年旧案以外,几乎毫无收获。
“但是我们还是理了理,找到了几个最有可能的杀人凶手。”金捕快吃得快,已经见了底,抬起头来接替田一罗说:“首先是田大壮,这名字叫的,就和你哥似的。”他看着埋头吃饭的田一罗说,后者塞饭的过程中还不忘抬头甩出一个大白眼。
“说正经的,这个田大壮可以说是个孤苦伶仃的人了,老婆生下个儿子后就死了,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着儿子,儿子大了也娶了妻,可儿媳妇还没有生下孩子,儿子就死在了战火中,儿媳妇生下孩子后又赶上了灾荒,活生生饿死了,家里只有这个孙子和他相依为命,他也把这个孙子当做了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就在孙子五岁那年,他出去挣钱,孙子自己在家里的院子里玩,结果那天正好这个斗战胜佛大街上强抢了个民女,嫌自己家里远,看到这户人家就闯了进去,田大壮的孙子看到几个人凶神恶煞大呼小叫的拉拉扯扯又踹门而入,吓得嗷嗷直哭,庞三藏觉得太吵,直接提着孩子丢到了井里。”金捕快停下来叹了口气:“等田大壮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被街坊捞起来了,但是早就凉透了。田大壮在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自然没有什么掣肘的顾虑了,但是考虑到自己一个人孤单力薄,所以也没有强上,当夜就背着孙子的尸体进京,想要跪在皇城相府下鸣冤去,半路被人给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