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
源自极北之地的寒潮自皇陵一直蔓延至帝安,受各种阵法加护影响,帝安宫城内那九龙峰上落雪却是不多,山林虽沾染的了些许素白,但在林间的主仆二人登山途中,每一步依旧能感受到土壤的质感,听着自家主子的问题,紫袍太监略显讶异呢喃抬眸。
背负长弓的蟒袍青年没有回头,一双星目黑寂幽邃望着山顶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轻声问:
“难不成你从未没想过自己的未来?”
紫袍太监沉默一瞬,低声回道:
“以前倒是想过。”
“说说看。”
“潜伏在宗门那边的生活一直朝不保夕,总想着何时能回到殿下您身边,这大概便是奴婢那时想要的未来。”
“呵.....”
蟒袍青年回眸瞥了一眼随在自己身后的大伴,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但空寂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紫衣太监见状连忙垂首道:
“殿下,奴婢所言字字真心....”
“孤知道。”
蟒袍青年打断了对方,重新转过了身子,幽然道:“当年我安排大伴你假死出逃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更没有能够钳制你的后手,出宫之后你本有很多机会可以一走了之,但最终还是回来了。不管是出于忠心,还是其他的一些私欲,本王都很感谢你,所以才会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紫衣太监眼眸闪了闪,犹豫着回道:
“当初未来刚刚实现,殿下此时来问,奴婢还当真有点答不上来”
行走漫步,蟒袍青年抬手接住一片从天而落的雪白晶莹,看着其在掌心消融:
“...那倒是与本王挺像。
“过去本王一直想着如何往上爬,想着如何能拥有更大的权势,想着登上那个位置来来证明自己,如今当真达成了,反而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大伴,
“你和孤乃至整个大炎都需要一个崭新的未来。”
紫袍太监沉默熟悉,垂首道:
“是,殿下。”
望着那愈来愈近的九龙山巅,蟒袍青年微微一笑:
“故事能在最美好时终结,人生不行。你与其他皇族子嗣的大伴不同,你见过外边世界的繁华,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未来,无论是修补阉身,娶妻生子,还是入仕为官权掌一方,亦或者继续呆在孤身边做事,孤都可以满足你。”
紫袍太监闻言有些急了,连忙说道:
“殿下,奴婢....”
“孤是认真的。”
蟒袍青年顿住脚步,漆黑无神的眼瞳看着身后大伴的眼睛:“父皇让孤感到厌恶,孤不想成为父皇那种人。”
说到这,
他的视线掠过紫衣太监,看向了二人来时的山路,轻声道:
“这一路上你帮了我很多,所以这个选择算是孤给你的感谢。”
“........”
紫衣太监陷入沉默。
蟒袍青年却没再看他,默然的继续朝着山巅走去。
一路无言。
雪有些大了,大到落地的素白遮掩了土壤的质感。
而登顶的路也终究是到了头。
背负长弓的蟒袍青年缓步丛林间走出,褪去了满身的雪灰,走到了那片足以一览众山小的山巅空地。
有些人一出生便站在这里,而有些人穷尽一生付出一切才堪堪行至此处。
踏雪无声,紫衣太监望着前方的背影轻声唤道:
“殿下,臣还是想随您看看您要的未来。”
“我想要的未来?”
高空的款风卷起积雪,绣着蟒纹的玄色大氅随风而起,青年站在山巅的崖边,缓缓将那柄长弓从背后取下,垂眸以指尖摩挲着坚韧的弓弦。
静默中,
一丝丝雷弧在山巅浮现,庞大炁机随脚下山脉阵纹的运转而汇聚。
于那风暴的中心,蟒袍青年轻声笑道:
“好,孤允你此行之后随孤去武成侯府杀一个人。
“不过.....”
说话间,
李昭渊动作轻柔的拉开了手中长弓,对准了远处天际的大炎皇陵:
“在此之前....过去的故事也该终结了。”
...
...
...
大炎皇陵。
听到好友不惜生命亦要守护的东西,李耀玄举目望向苍白天穹,似是看到了过去的一些东西,但终是垂着眼眸摇了摇头,悠悠说道:
“未来这个词太大,大到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将它书写在这片土地。相国,这个词比起落幕时节,更应当出现在一个故事的开始。”
“我知晓。”
许殷鹤的话语极为平静,平静得犹如在述说他人的故事:“曾经的我和你一样,想要以一己之力做好将一切应尽之事,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即便我们的故事将要迎来落幕,也会有下一个故事接替我们,前赴后继,代代向前。”
“你这是在为下一个故事的开始铺路?”
“是。”
“哼。”
李耀玄冷哼一声,眼中带着无奈:“说这么多,等这么久,这便是你想表达的东西?让朕留给你时间,去给未来铺路?”
许殷鹤再次以沉默回答。
李耀玄也没有言语,颤抖着低笑了起来:
“许殷鹤,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每个人想要的未来都是不同的,你所铺道路通往的地方...真的会是朕想要的未来么?”
“至少是当初的你想要的。”
“.......”
李耀玄一怔,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头却如被什么卡住了。
风雪掩盖着藏有理想的枯骨,一经风吹,再度显露依旧如初耀目。
只是天际的落雪依旧纷扰。
这早已死去的枯骨终究还是被风雪遮掩。
李耀玄深吸了一口气,惨然笑道:
“是啊,确实是当初的朕会想要的。
“盛世天下,能者君之。
“但人是会变的,那个未来...朕已经不想要了。”
“........”
许殷鹤看向李耀玄的眼神说不上失望,但依旧有着繁芜的复杂。
李耀玄避开了他的这份视线,侧目看向被雪云笼罩的苍茫天穹,皇龙大氅沾染雪渍,低语道:
“其实,方才朕差一点就随你一同去了那剑宗山门,但朕终究还是忍住了。你为你想要的未来铺路,朕亦需要为朕想要的未来铺路.....朕无法接受你们相府鲸吞掉弘农,若是换个地点,若是弘农之北没有你许家的四十万精锐,也许....朕在临死前还能与你并肩一次。
“相国....
“朕现在真的无法接受,用自己的生命去为你们许家的未来铺路了。”
看着对面那相随一生的男人,许殷鹤并没有附和他任何的话语,只是道:
“你错了。”
“错了?”李耀玄回眸。
许殷鹤双手合十置于面前石桌,曾经少年双鬓早已被白丝浸染:
“我知晓你的立场,也知晓这些年来你的犹豫,所以从未想过让你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当初理想铺路,而是想用你我的生命,为你我已然不同的理想铺一条共同路。”
“说的很好听.....”
“弘农之北的四十万黑鳞军于一月前便已然陆续撤离。”
“........”
被打断话语让李耀玄再度陷入了沉默,他将信将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在对方临终之际,
许殷鹤从须弥戒取出了那代表相府绝密的天讯圆晶。
他将它推给了他。
沉静的语调第一次带上了笑意:
“陛下,
“你失约的马踏江南,我代你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