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清晨,程景浩就遭遇了一连串倒霉事。先是他那件一直抱着睡心爱的袍子,竟趁着他沉醉于美梦时被那臭狗子有可乘之机拉了一泡尿在上头。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他经营的酒楼又毫无征兆地被封了起来!程景浩心里那个郁闷啊,不禁暗自琢磨:“难不成我最近是撞邪了?怎么如此晦气!”想来想去,他认定自己肯定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乎,程景浩在京城里头逛了一圈还是决定单独前往城外的灵隐寺一趟。一来呢,是想给自己家供奉的长生牌以及令牌念念佛经,祈求神灵庇佑;二来嘛,也好顺便把郭芙兰那件被弄脏的外袍拿去寺里的泉水清洗一番,好除去上面沾染的晦气。
出发之前,程景浩忽然想起了住在后山寺庙中和木佛相伴的那位老和尚。天气渐凉,那老和尚帮他家看守着长生牌与祖先牌位确实功高劳苦,他做人也不是小气之人,该掏的银两还是得掏的。
心地无比善良的程景浩当下决定顺道给老和尚带上一些过冬用的物品。经过一番精心挑选,他准备了七八件崭新的、用优质棉花制成的和尚外套和厚厚的被垫。
这些东西不仅柔软舒适,而且保暖性能极佳,那老和尚在寺里头也不怎么的,身上穿的躺着盖的虽无补丁,可那泛黄的颜色是骗不了人的,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里头的棉花都是泥黄泥黄的,程景浩收拾屋子的时候就偷扔了好几件。
殊不知他随意丢弃的那几件衣服,竟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用以过冬的全部衣物。此时正值北方的深秋时节,天气既寒冷又干燥,寒风凛冽如刀割般吹过。
老和尚焦急地把自己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件前年穿过的暖和和尚袍。由于他辈分颇高,实在拉不下脸去向方丈询问此事。就这样,连续数日过去了,可怜的老和尚依然未能穿上一件厚实些的衣裳来抵御严寒,最终还是被冻着了。
往日里,这位老和尚总是喜欢前往山中那些人迹罕至之地潜心修炼、领悟佛法真谛。然而此刻,身体不适的他已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儿,哪还有力气去到深山之中呢?
要知道,即便是修行多年的高僧,说到底终究也是肉体凡胎罢了。该生病的时候自然也难以幸免,尽管他身怀精湛医术,但碍于颜面,也不好意思向前院的那些后辈们开口讨药治病。于是乎,浑身绵软无力的老和尚只能无奈地躺在自家院子中的床上,静静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就连每日送来的早饭和午饭,他也因身体虚弱而无法起身享用。负责送饭的小和尚对此并未多加留意,只当是师叔祖一心向佛,不问世事,距离修成正果、立地成佛也就只差那么几步之遥了。平日里,师叔祖也曾与他们打过招呼,如果送来的饭菜未曾动过,便将其拿回厨房重新加热后分给寺内其他僧人食用即可。
此时此刻,病倒在床上无人照料的老和尚,如此遭罪受苦,说来倒也真是他咎由自取啊!
程景浩身背一个硕大无比、鼓鼓囊囊的包袱,脚步轻盈而又熟练地穿梭在前院的和尚之间。只见他左闪右避,犹如一条灵活的鱼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些来来往往的僧人。随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院子的木门前,伸手轻轻一推,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便“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程景浩毫不犹豫地踏进院子,仿佛这里就是他自己的家一般,径直朝着屋内走去。进入房间后,他迅速将背上的包袱解下,然后一股脑儿地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而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堆各式各样的香烛、香坛以及纸钱。程景浩手脚麻利地将这些物品一一整理好,然后毫不客气地塞进了放在角落里的那个框柜之中。这个框柜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而且上面还有一些斑驳的痕迹,但这并不影响它的使用。说起来,这个框柜其实还是程景浩之前从其他寺院顺手牵羊弄回来的呢!
刚走进屋子的时候,程景浩就敏锐地察觉到佛像后面那张小小的床铺上似乎有人躺着。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透过屏风格子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那位老和尚正面朝墙壁侧身躺着。这大中午的,老和尚居然还赖在床上不起,想必是身体不太舒服或者行动不便吧?想到这里,程景浩也就不忍心去打扰他老人家休息了。
于是,程景浩决定先独自一人把这间屋子好好打扫一番。他拿起扫帚和抹布,开始认真细致地清扫每一个角落,擦拭着桌椅门窗。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屋子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做完清洁工作之后,程景浩又来到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摆放上新的贡品果子,并点燃了几炷清香。接着,他又转身走到自家的长生牌和牌位前,同样虔诚地上供焚香。
对待自家长生牌与牌位,程景浩向来都是十分用心且充满诚意的。只见他端端正正地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诵读起佛经来。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从怀中掏出一支从青云城带来的毛笔和一方小巧精致的砚台,蘸饱了墨水之后,一笔一划一口墨、认认真真地在佛前书写起佛经来。
程景浩书写佛经的速度可谓惊人,那一部部他早已烂熟于心、抄写过上千上万遍的佛经,每一个字竟然都没有丝毫差错。然而,尽管如此,他笔下的字却依然难以辨认,仿佛是一坨坨在雨后被行人肆意践踏过的泥泞土地,混乱不堪且毫无规律可言。
程景浩一直自认为自己是个深谙佛法之人。此刻,香烛已然高高地竖立在香炉之上,各种精美的贡品也整齐地摆放着。在他看来,既然这些准备工作都已就绪,那么佛经和纸钱自然也要焚烧得恰到好处,只有这样,佛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那份无比诚挚的心意。
那个小巧玲珑的聚宝盆里,承载着他满怀虔诚所抄写的无数佛经以及堆积如山的纸钱。当火焰升腾而起时,那些纸钱和佛经迅速燃烧起来,但由于数量实在太多,火势虽猛却始终无法将其完全烧尽,滚滚浓烟源源不断地从聚宝盆中冒出,弥漫在整个房间之中。
那股浓烈的烧纸味与清幽的香烛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独特而刺鼻的气味。原本就卧病在床的老和尚,即便对这种味道早已经习以为常,但今日或许是因为病情加重的缘故,竟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剧烈地咳嗽起来。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犹如潮水般向他涌来,甚至让他觉得眼前开始闪烁起神秘的佛光。
直到听到老和尚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后知后觉的程景浩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急忙跑到各个窗前,将它们一一推开。顿时,屋外清新的空气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入,奋力驱散着屋内那令人不适的异味。
程景浩这次一反常态,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后房。一进门,他便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熟络,径直走向那正躺在炕上的老和尚。只见那老和尚光着脑袋,一颗圆溜溜、亮闪闪的大光头格外引人注目。程景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那颗大光头,仿佛在探索一个新奇的宝贝一般。没错,他摸的正是老和尚的大光头!
“咦,感觉有点发热呢,老和尚,您吃药了没啊?”程景浩一脸关切地问道,眼中流露出些许忧虑之色。然而,老和尚却依旧静静地躺着,背对着程景浩,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难道是病得糊涂了?又或者是年纪大了犯起傻来了?唉,不管怎样,您先稍等片刻。”面对老和尚的不理睬,程景浩并未放在心上。他轻声嘟囔着,然后转过身,快步走出了屋子。
此时,躺在炕上许久都未再听到任何动静的老和尚,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失落和哀怨。这个年轻人,明明知道自己生着病,居然不多陪自己聊几句天。哪怕只是再多说两句话也好啊,不,就算只有一句话,只要语气稍微温和友善一些,自己也能勉强应和一下嘛。
可他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呢?真是太没有礼貌了!亏自己还把那块牌子留给他那么长时间……想到这里,老和尚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眼,继续忍受着全身仿若云端无力感及眩晕。
时光仿佛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老和尚于混沌迷蒙之中,隐约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轻柔地扶起,缓缓坐直身子。
还未等他完全清醒过来,一个满含不耐之意的嗓音便在头顶上方骤然炸响:“喂,老光头!赶紧趁着这药还有热气儿,麻溜地把它给喝下去。算您运气好,前寺那边刚好有人正在熬制感冒药呢,本大爷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自个儿掏腰包花了不少银两才从他们手里买下来的,您可千万别不小心给洒咯,不然就太浪费啦!”
那微微发烫的药液以及手中陶碗边缘坚硬的触感,令老和尚的心窝瞬间涌起一股暖流。他甚至都来不及睁眼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好心,只是顺从地紧闭双目,任由对方搀扶着自己,将满满一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就在那一瞬间,原本犹如铅块般沉重不堪的身躯竟如同卸下千斤重担一般,陡然变得轻松舒爽起来。
深秋时节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些。当老和尚再一次悠悠转醒之时,昏黄摇曳的烛火映照之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所覆盖着的棉被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床崭新的。而床边的那张凳子上,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刚刚做好、内里塞满柔软棉花的和尚袍,看上去簇新而又温暖。
还没等老和尚感动的情绪如潮水般汹涌起来并持续高涨哪怕短短几个瞬间,灵隐寺的怀德方丈就已经满脸怒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那双瞪得浑圆的眼睛死死盯着佛像以及佛像前方那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一排牌子,而这些牌子前面正燃烧着袅袅香烟。几乎是一瞬间,经验丰富的怀德方丈立刻明白了那个如同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的家伙肯定又偷偷摸摸地造访过这里。
只见怀德方丈心急火燎地在屋子里屋外快步疾行,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来回转悠了好几圈,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连根那家伙的头发丝儿都没能逮住。气急败坏的怀德方丈只得无奈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然后气鼓鼓地径直朝着老和尚的床边走去。
来到床前,怀德方丈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开口问道:“师叔祖,难道又让那可恶的家伙给溜之大吉了吗?”然而此时的老和尚却似乎对他的问话毫不在意,甚至都懒得抬眼瞧他一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发出一声不咸不淡的“嗯”作为回应后,便自顾自地拿起被子,动作娴熟地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怀德方丈见状,心中暗自揣测老和尚是不是准备就此安寝休息了。想到此处,他也不敢再多做打扰,原本想要向老和尚禀报的事情也只能暂时先咽回肚子里去了。毕竟在这种时候,若是贸然惊扰了师叔祖的清梦,那可真是罪过不小啊!
话说前段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胆大包天的老毛贼,竟然将寺院后山种植的那些鲜美可口的果子给摘了个精光。
更过分的是,这个狡猾的小贼不仅对果子下手,居然还十分挑剔地偷走了寺里的不少衣物,然后大摇大摆地拿到京城去倒卖换钱。直到现在,这可恶的盗贼依然逍遥法外,没有被捉拿归案。谁能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今天,居然又来了一个胆敢偷窃寺庙珍贵药材的家伙!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按常理来说,如果只是偷走一两个东西,确实不太容易被人察觉。然而此时正值深秋时节,这座有着数百名和尚的寺庙里,竟然有十来个和尚患上了感冒。这些感冒药都集中放置在一起熬制,没想到一下子竟不见了整整五壶子药!更为奇特的是,那个小偷并没有将装药的壶子一并带走,反而颇为“善良”地留下了五个文钱当作买药的费用。
负责煮药的小和尚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心中惶恐不安。他深知这五文钱绝不能私自藏匿起来,于是毫不犹豫地将文钱连同这件事情一同上报给了寺院上层。
如此一来,人们自然而然地开始怀疑这个偷药的人与之前偷窃果子以及僧袍的贼人乃是同一人所为。正因为如此,一向稳重平和的怀德方丈此刻也气得满脸通红,急匆匆地赶来找到老和尚,想要向他倾诉自己内心的不满与愤懑。
而此时的老和尚却早已悄然睁开双眼,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张摆放着烛台的小方桌上的一只褐色陶碗。只见那只陶碗上方,赫然黏附着一层黑乎乎、硬邦邦的膏状物体,看上去简直比凉粉还要坚硬几分。
他满心狐疑地思索着:“今天究竟遭遇了何种离奇之事?”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耳畔传来怀德方丈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的念叨声,这声音仿佛具有某种魔力一般,让他的心绪愈发慌乱,原本还算坚定的内心竟然渐渐开始动摇,不知不觉间便心虚起来。
尤其是想到自己病重至此,居然连那小子给自己灌下的是什么药都一无所知时,也真亏他真得出用五文钱买五剂熬好的药!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暗暗思忖道:“待下次再与那小子碰面,我定要将那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吐为快——‘施主,您这些牌位放在此处实有不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