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四十二护短(上)
毕竟刚刚经历丧女之痛,姚艺彩癫狂扑抓到半路就腿脚发软地瘫倒在地面,咧张着嘴戗摔在柏油铺垫的斜坡上,牙齿磕了满嘴的血,混着眼泪和嚎啕的涎水被她抹蹭了满脸。
江陌被她“扑通”一声跌摔的闷响唬得肩膀一耸。她下意识地起身上前伸手搀扶,可还没等挪开脚步,付晰就先撸胳膊挽袖子地冲到了江陌前头,乜斜了姚艺彩一眼却没搭手,只径直上前,恶狠狠地一把薅住了江陌的领口。
“你还有脸出来?!早让你找你妹妹的时候你死到哪儿去了?这会儿来假模假式地装什么善良?!狼心狗肺的东西,放着自己妹妹的命不管不顾,你还算个屁的警察!”
江陌其实还有点愣神,脑子里糨糊似的凝成一团,没怎么听清付晰丧心病狂的咒骂。但她那点儿轻微的脑震荡显然没好利索,被付晰抓住衣服晃了晃,被他骂骂咧咧喷溅出来的唾沫熏得屏了半口气,脸色当即就惨白一片,犯恶心地吞咽了两下。
江陌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回想着小罗法医着急忙慌“多嘴”念叨给她的尸体初检情况,皱着眉头强忍着迷糊眩晕,满脑子都是“形状特异的刀伤”这几个字儿在飘。她抬手试图挣脱开付晰毫无章法宣泄情绪的摇晃,余光瞥落在姚艺彩被人搀扶站起的身上,抿着嘴唇正准备公事公办地劝说两句冷静体谅,姚艺彩却像是铆蓄足了力气,再度张牙舞爪的飞扑而上——
付乐枫前脚刚送上解剖台,付晰和姚艺彩就在这儿满心的撒泼耍赖。
江陌一时哭笑不得,简直要被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架势气乐了。
付晰在觑见姚艺彩挣脱了一众搀扶的瞬间就攥紧了拳头,锢着江陌的力道更重,生怕被她挣脱,姚艺彩那连抓带挠的一耳光扑落个空。
江陌搭了姚艺彩一眼,了着她脚底下虚软的动作,大致预判得出她这一巴掌蓄了几分的力度,抡圆了膀子将将够得着落在何处——不过她没躲,这一出单纯泄愤似的拉扯不挨到实处,依照付晰和姚艺彩这两口子的性子,暂且窝下这个火,保不齐会在什么场合下,不合时宜地爆炸一通。
这一半个月市局刑侦支队上下脑袋顶上都笼着厚厚一层流年不顺乌云密布,江陌倒不指望这一对儿疯癫能就此善罢甘休,但闹在她一个人头上吃点儿皮肉苦头,总好过这些个鸡飞狗跳蹦跶到高局或是李书记那儿,连带着顾形也被扣上一顶治下不严的帽子,平白无故再挨一顿案子计划之外的无辜批斗。
然而江陌这眨眼间的念想没能落在实处。她咬紧牙关正准备生扛一耳光再跟这两个听不进去半个字的受害者家属伺机沟通,身后却忽然晃了一道身影上前,将姚艺彩撕心裂肺的嚎哭和抓挠囫囵挡住,然后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付晰脸上一瞬的僵怔歪扭,轻描淡写地抹揩过颈侧被姚艺彩指甲抠破沁淌出来的血珠,略微俯下身,沉着声音轻附在付晰的耳侧,几不可闻地念了一句什么,再面无表情地看着付晰堂皇撤步的动作,极轻地挑了下眉峰。
江陌几乎没怎么看清邵桀是怎么从她老远的身后冒出来的,偏侧着耳朵听见了姚艺彩长长的甲片剐蹭过邵桀颈侧皮肤的响动——她登时头皮一麻,箍住邵桀的胳膊后撤半步,撩抬起视线觑见那一道被他揩蹭得夸张的血色,眉头当即紧蹙。
“付——”
“干什么呢?!市局院里当众动手打人,当我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
江陌自诩皮糙肉厚,对于自己挨打遭骂的事儿向来无动于衷,但眼见着邵桀这细皮嫩肉的见血磕碰,当场就窜了火气上头。她皱着眉头听见邵桀后知后觉地嘶声喊疼,直接瞪圆了眼睛试图薅住付晰跟他对峙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她冲着生父横眉厉色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从唇边儿滚落,耿秩和顾形就先在一团哄闹之外碰了个头,扬声喝住了觑着付晰奇怪脸色照旧不依不饶的姚艺彩,俩人对视一瞬,咋舌拦住了江陌气鼓鼓的动作,抬挑起眉毛径直走到了人群前头。
“你们是领导是吧?我要举报这个江陌,玩忽职守害人——”
姚艺彩对于江陌跟前这两位领导的来路不甚熟悉,只搭扫着一众警察惶然拘谨的神色,断定这两位从天而降参与解决纠纷的来人职位明显高了一级,她眼睛一转,提了口气就要接续上言的痛哭流涕,不管不顾地揪住了其中一位年纪更相仿的人的手臂,作势就要控告倾诉自己的满怀冤屈。
付晰却脸色惨淡地猛然一抖,先看了一眼委屈巴巴地偎在江陌身旁的邵桀,转而眺视着两位领导显然不善的表情,一把按住了姚艺彩意图攀爬发散的恶意,使劲儿把她拽到身后。
“领导,我们跟江陌闹矛盾,是家事……我们以后再说。”付晰苦着脸,“但我们女儿——小枫她……很早之前就报过警说失踪,你们一直没找人……再联系到我们的时候,孩子就没了命……这……总要给我们个说法不是?”
“既然是家事,那什么举报不举报的我可就当没听见了。”
顾形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下眼睛,扭身看向咬着后槽牙梗在那儿较劲的江陌,又捎带着觑了眼正别扭栽歪在江陌身上演戏的邵桀,一言难尽地皱了下鼻子,“……这无缘无故地拉架过程中被挠了一下……江陌,先带这位目击证人去收拾上药,至于后续他要不要追究,这个我们不做过多干预,过后再说。”
“再者就是关于失踪人员遇害的事情——”
顾形稍微抬手,搪住了姚艺彩在瞧量着付晰神色之余犹豫着试图挣扎辩解的动静,然后偏过脑袋看向紧紧攥住姚艺彩手臂的付晰,回头冲着耿秩递了个眼神过去,侧身比划了个引请的手势,“这里面的流程条框比较复杂,在这儿大庭广众的闹得这么难看没必要,要不……咱们楼上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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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疼疼疼——江警官……我错了还不行,你轻点儿……”
刑侦常备的药箱今天刚填满上新,新拆封的消毒棉球蜇得像咬人。邵桀将一沾着药水就疼得蹦高,在屋子里绕着会议桌躲了半圈儿逃跑未果,被江陌一个眼神制裁住,老实地戳在原处,龇牙咧嘴地任由江警官小心仔细地擦蹭着他脖子上那截粘连在皮肤上没脱落的油皮,可怜巴巴地哼唧求饶。
“怕疼你还往我身前挡……”江陌举着棉签,剜了眼蛄蛹不停的泥鳅,伸手锢住邵桀的后脑勺儿,“付晰这两口子的套路我熟,先骂人后动手,气撒出来也就没脸再找别的茬……刚这一巴掌没扇到位,转身就告到领导上头……还什么讨个说法……呵,讹钱都是好的。”
“这次他应该不敢。嘶——”邵桀轻哼了一声,眉毛刚扬起来就被江陌的手劲儿搓得攒成一簇,“不过先前总听你说被副队罚写检查,我还以为你这领导有点儿……刚听宋叔说,今天他还是临时销假回来,怕你这边被付晰绊住。”
“我家里这点儿破事儿,除了老顾,耿副算最清楚。他也就是见不惯老顾这一队之长带头散漫,抓着我们师徒俩纯属于杀鸡儆猴。真要赶上什么关键时刻,老顾到处查案子,队里定海神针的重任还得他担着。”
江陌掐住邵桀不住向后缩躲的后脖颈,郁闷地叹了一声,眼皮眨巴两下,又倏地掀抬,一动不动地盯住了邵桀无辜几秒就心虚偏错的瞳孔。
“你怎么知道付晰这回不敢再闹得太难看?你刚在他耳朵边,到底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