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广州城被洪波包围,而南海古庙前更是波涛滚涌,恐怖的洪峰已经湮灭堤岸良田,将章丘岗吞噬成一处水中岸渚,此时若有人漫立其中举目四望,就会发觉整个世界都仿佛回到了鸿蒙未分的蒙昧时代,草禾般的生命早已朝不保夕且无关紧要。

章丘岗之上,则有一群人更加绝望。此时村外的道路断绝,苦等也无救援,村民们断粮断水无处可去,只能黯然放弃家园栖身于洪圣庙中,日夜无奈地登高远眺。

他们从章丘岗上,清晰望见扶胥古埗的砖基已旋灭于洪水之中,而海不扬波的牌坊也已经隐没眼前,家宅更是连屋顶尖都不剩半点,眼中惟余四面袭来的江河之水还在浩浩汤汤横无际涯,随着雷吼雨声洪波鼓涌而肆无忌惮,令人望而生畏。

晋裴渊《广州记》载:“广州东百里有村,号曰‘古斗’,自此出海,溟渺无际”,古斗便是当初的章丘岗村,而转头再看此时幽渺沧冥的海天,竟然与书中记载如出一辙,千年弹指犹如一瞬。

可这样的场景已经远去太久了,不仅村民们没见过,就连他们的祖辈都已经有数百年未曾目睹过这般场景。

这里由晋代古斗发展为南海镇,到了唐朝又扩张为扶胥镇,它还是西江、东江、北江三江之水汇合点,因此扶胥镇又名“三江口”,遭遇泥沙堆积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在村里人的苍白记忆中,似乎随着宋末最后一批帆船远去,扶胥港就像被抽取尽了生机的皮囊,模样一下就垮了下来,曾经代代不息的渔歌唱晚、灯影浆声轰然倒塌,渐渐只剩下一片狼籍的残骸模样。

不知为何村里总是流传着蹈海的传说,也还是有人隐约记得,当初带着船只和重诺离去的人,叫做陆君实。

时间缓缓到了明朝,因为历代的筑堤防洪,这里随着泥沙堆积渐成浅陆,海岸线外移后的扶胥港也失去了有利的港口条件,船舶贸易日渐式微。时至今日扶胥港的航道越来越窄、不断衰落,出入只留下一段窄小的河道,终于沦为历史,扶胥河上的景象也风光不再。

这处依傍着港口繁荣,又因为港口的衰落而逐渐冷清的古镇,本该逐渐走到生命的尽头,可蓦然间,如今仿佛千年前的情景忽然复现在了眼前,只是这一次,古港水下的冥冥之魂却自带着一股诈尸还魂后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意味,要将一切都彻底带走。

三河交汇就代表着水口,沸海涛天则更加凛冽,章丘岗村的困境来自于腹背受敌,任凭此时内陆汇集的三江之水拧成一线,也冲不破沸海之中滚滚如怒的浪潮,甚至还未泛波就已经反被潮水冲散,化成了一道道纤微之极的泡沫——

潮挟风威、惊涛猝至,这毫无疑问是场百年一遇的潮灾!

为了应对天灾,章丘岗村的村人已经在几日内穷尽了一切办法,可不管是筑堤修坝还是疏浚开闸,面对着骤然而至的潮灾只如九牛一毛,他们耗尽心力也终究没能保住山下村舍,只能颓然聚集在山顶之上的南海古庙中,面对着寂然不语的洪圣大王像昼夜祈祷。

但是殷殷祈祷止不住雨水,苦苦哀求也拦不下灾变,南海古庙外此时已经化为了沧海之中的一座孤岛,村人随时都有被卷入浪涛葬身鱼鳖之腹的猝忧,而一切的不幸,似乎都肇始于全村青壮丧命的那夜。

村人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先辈们口中的点点滴滴。太过安逸平淡的田居耕作日常,让他们忘记自己其实身处三江合流、沸海浪尖,更忘记了海底能将死尸倒卷入深处的暗涌、本就是潮灾隐伏的恐怖征兆……

不知何时,堪称亵渎的窃窃私语开始响起,大殿之中的红面神人正头戴冕旒怒目圆睁,跨坐在由双龙组成的交椅之上,胡须戟张地看向这群无处可归的人儿。

殿中村长的眼中满是血丝,他见神像背后的彩色壁绘已经裂开一道大缝,颜料因为受潮生苔而黯然失色,可内堂两幅大型绘画石刻在烛火摇动下清晰可见。

左一幅是《洪圣大王镇海伏魔图》,描写了洪圣大王庇护万民、平祸消灾、镇海伏魔的恢宏场面。右一幅《广利威显王出巡图》,描绘了洪圣大王率众神巡视四海、祥光普照、德泽世人的壮观情景,如今万事万物都已经黯淡,似乎只剩下这一点的色彩还未散去。

“如今只能,请出洪圣大王了……”

孤立无援的村人被一句断喝唤醒,众人懵懵然地望向四周,却发现如雷霆般乍响的不是头顶霹雳电闪,而是面容苍癯、几夜未眠的村长。

这位消瘦的老人正立在洪圣庙外的廊檐之下,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大逆不道地指向了某处所在,终于提起了某种迫不得已的仪式。此时寒风迎面化作针刺,每一句吩咐在村人心中,都是雷霆般的巨响,堪堪就要震碎心脾。

可如今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们早已无从选择。

很快,大殿之外已经响起了锣鼓钹铙的散乱声响,肃静回避的牌匾也被人摇摇晃晃地举起,洪圣大王出巡的圣驾还未立稳,就在毫无预兆间被抬出了大门,雨点瞬间浇湿了绛色布帷,化成一种比血还要沉凝的赤色。

章丘岗村最后的村民,此刻顶着庙外的瓢泼大雨缓缓而去,就像往日无数次召开的神诞庆典,脸上却没有了微笑,只剩下一抹平静到近乎死寂的神情,连脚步都沉默地向外面走去。

蜿蜒曲折的队伍漫步在崎岖的庙门山道上,很快就来到了断崖似的高地之上,村人恭恭敬敬地放下神辇顶礼膜拜,将额头抵在坚硬的砂石上叩动,不断呢喃的唇形被雨水冲刷,可他们还是长久匍匐在肆意横流的污泥之中,迟迟无人愿意起身。

试问,一座庙对一个村子将意味着什么?

应老道明白这座庙对于章丘岗村的意义,更明白洪圣大王在村民们心中的地位,因此先前才会布下“神人守户”的办法,试图消解黑眚带来的恐惧。虽然计策并未全部奏效,可黑眚无论如何肆虐都未曾靠近南海古庙,只因村民们向来愿意相信,一切困难都将在洪圣大王神威法力之前消弭。

可面对今天的一切,事态早已超乎他们能企及的所思所想,纵使是无所不能的神人,也抵挡不住滚涌而来的天灾,更抵抗不了连番厄运的侵袭,人心之中原本根深蒂固的信念正濒临瓦解,却在冰消雪融之前还留有一丝的侥幸。

只听得代代相传的洪圣宝诰从他们的口中念出,章丘岗村仅剩的老弱妇孺虔诚而顽固地跪在地上,终于慢慢有人抬起头来,用一种执着而刻骨的目光看向了神明,在祂身上幻见出一道道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缭绕不绝地从天上飘落。

“洪圣大王保佑……”

“洪圣大王保佑……”

“洪圣大王保佑啊……”

落水之声不断响起,尾随而至的疍民惊恐万分地发现章丘岗村的村民,正麻木不仁地接力着,先将象征神明威仪的“肃静”“回避”出行牌抛进了水中,随后是象征法力的乌木剑、降龙木、断水石,对往日视若珍宝的东西熟视无睹。

可这一切的结果并未制止风雨,只是在崖底洪波漩涌的水面,砸出了几处浅薄的浪花,转瞬消失不见。

疍民屏住呼吸,发现再随后是南海古庙中那些年深日久的牌匾,历代书刻的碑文,此时都被人抬出,并从断崖上纷纷抛了下去。他们还在希冀这些历代文人墨客能有灵应,让眼前再现一次南海之神号令“海之百灵秘怪,恍惚毕出,蜿蜒虵虵,穹龟长鱼,踊跃后先”的灵异景象,水面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顺序终于来到了神像,随着一尊穿着唐代衣冠的夷人塑像被抛入海中,村人眼中的绝望终究浮起,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在了断崖之巅那座孤零零的轿辇之上。村人屹立如同木偶,他们脑海中或许有无数想法如海上的泡沫般涌起,但可能又在一个大浪间归于破碎沉寂,终究只剩下一颗颗空空如也的脑袋。

恍惚间,似乎从来都没有人起身行动——至少在场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没有行冒犯之举。可那轿辇却不知何时,已经被推到倾斜出了一个危险的角度,正朝着斜度惊人的断崖边缓缓侧倒,划出一条令人心神不宁的弧线!

坚硬的岩石不留神明情面,村人纵然侧过面去不忍卒睹,耳边也能听见破裂折断的牙酸声响,似乎坚木打造的神辇已经在反复跌撞中不堪重负,缓缓粉身碎骨。

他们没有人敢去看,却都能想象出一个画面,那就是崖面上的某个事物正越落越快,最终化成漫天纷飞的木屑漂散在海面,混合于先前抛掷的事物之间,一道软弱无力地从流飘荡着,场面唐突而又零落。

但村人还在侧耳倾听着,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神采。

纵然直至现在,远处海天一线的铅云仍未有化开的迹象,漫天大雨也片刻不停地打落,可茫然地跪坐在大雨中侧耳倾听的人,也始终没有听见最后那一声重物落水的响动。

那一瞬间,无数神响灵应、异象奇闻涌上心头,似乎先前数道仪式的挫败都无所谓,只消跃起这一点火苗,就足以让村人心中的灰烬再度燃起,重生出超乎寻常的虔信。

狂风忽然一弱,以村长为首的人们忙不迭地冲到断崖边向下俯瞰,期盼能看见一队队拥浪而驰,迅若徼电的巡海夜叉,拥着整整红旗前来降伏恶浪!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断崖之下距离海面数丈远的地方,猛然探出了一只树杈搭截住几块残破不堪的轿辇板,凑巧将即刻滚落入海的洪圣大王像挡住,这才迟迟没有坠海。

《仙木奇缘》

碎石被人从断崖踩落,只见狂浪拍击着崖岸掀起澎湃之声,脆弱的树枝很快就不堪重负,终于被弯折成了一个凄惨的弧度,随着几块碎石哗哗滚过木板落入海之后,红袍红面的古老神像终于还是遽然投入水中,在砸出一个寂寥的水花后,带着水旋儿彻底消失不见。

村人面带绝望地沐浴在风雨之中,嚎啕大哭此起彼伏,头顶不断有霹雳闪过,似乎正在嘲笑他们的异想天开,而被寄予厚望的洪圣大王像已经被大海彻底淹没,不管他们在波涛间如何苦苦寻找,都难以再看到一点踪迹——

就如同他们最后的那一丝希望,也随着这最后的徒劳仪式而彻底远去了。

村长的眼中闪过绝望,他的脚步已经不知不觉地踩在断崖峭壁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葬身于万丈波涛的深渊中,可哀莫大于心死,周边村民的声音就像是隔着水传来,怎么听也听不真切,仿佛是一些从未听闻过的怪异语言……

村长的脚下一虚即将滑落,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村长看见的是一双被咸雨水浸泡通红的眼睛,和关节发白皮肤发青的伸长手臂,那人几乎是在脸贴着脸的距离,才把混沌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快看……海里有人来了……”

事情有事就是这么奇怪,村人蹈海而去的想法方兴未艾,已经处于孤立无援、断炊断粮的孤独绝境,但神奇的是,明明那里仅是苍茫大海中一艘微渺不过的木舟,却能给人带来莫大的鼓舞。

只见神像落水的地方,一条黝黑的木舟正高地穿梭于风浪之中,无数恶浪伸出长爪想要将其掀翻,仿佛水中恶鬼前来索命,可一根船桨总能恰到好处地拍碎浪头,截住暗涌,不论四周浪头如何汹涌,这条木舟却总是矫如游龙、屡屡绝处逢生,带着一股不可断绝的生气。

不仅如此,在雕着老龙头的龙舟船首上,村民们还能看见站着个怒发冲冠的年轻人,正咬牙切齿地朝身后嚷嚷着,激昂声音传荡不休似乎是在加油鼓劲,话语却让人费解难懂。

“当年道爷我坐着个小破船就能穿越双子海,从鲁高因一路杀到库拉斯特海港,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今天到不了南海古庙!”

只见江闻一行抵达了章丘岗村,他们竟然真的凭借一条老龙,就穿越涛山怒海来到化为汪洋孤岛的南海古庙,船上的人也不禁发出了欢呼。

江闻还在压稳船头掌握方向,想来凡人之力与天地之威如何能比,就算以江闻的武功之高,也无法凌波踏浪直达终点,故此只能将内力运转不休,化成划桨前行的不竭动力,同时凭着出色的视力在前面谨慎领航。

这一路上不知是运道不佳,还是世上真有女人不能上舟的规矩,他们几乎是经历了千难万阻才从沉珠浦闯了出来,然后一头就扎进了另一处海上风暴,裹挟着他们四处飘荡。在雨势最大的时候,江闻一行甚至要分出一半的人力专门负责在龙舟里舀水,才能堪堪避免沉没事故发生,其中苦楚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但路程越是坎坷,江闻心里的火气就越大,直到带着一船老弱妇孺靠了岸,才怒气冲冲地从船上搬出一尊红脸的黑木神像,对着岸上瞠目结舌的村民说道:“刚才是谁这么没公德心,居然在上面乱扔东西!”

…………

系好老龙进入古庙的江闻一行,几乎都处于筋疲力竭的状态,就算想要起身镇压蛟鬼也力有不足。幸好章丘岗村的村民没有迂腐到冻饿自己,他们早早就拆了偏殿当柴火烧水,这才让江闻一行能喝着热水烤着火堆暖身——但从屋里仅剩的木材来看,如今堪用的东西也是越来越稀缺了。

这一路上损兵折将,小石头和傅凝蝶照顾着双眼受伤的洪文定,袁紫衣也心神不宁地守着严咏春身边,雷老虎和老管家两个人由于没有功夫打底,更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青。

江闻的内力此番是屡屡枯竭、屡屡恢复,但好歹也还比其他人强上一些,此时挤出了最后一点催动九阳神功,站起来想帮众人祛除了身上寒气,却见到骆霜儿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腰佩一长一短的韩王青刀,忽然往洪圣庙里走去。

江闻忙完随即赶上。

“大侠,你们要去哪里呀!如今外面潮灾起伏,危险万分,当初宋末的十万大军都不敌倾覆,都是我们祖上亲眼所见,二位可不要冲动啊!”

老村长亲眼见识到对方吞天的胆量,此时担心对方要强行出海,就忙不迭地也赶了上去。

可一进大殿,却发现两人的动向竟是同一个地方,正是正殿神像背后的那处描龙画凤的古老石壁,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都做出了深思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靠近,江闻率先抬起手来表示少安毋躁,骆霜儿告诉他如今还缺了一点把握,需要按照骆元通的谋划再找一些助力。

“这分明是风暴潮遇上了天文大潮,没事的老丈。我问你一个事情,刚才那用神像镇海的办法是谁教给你们的?”江闻为了给骆霜儿打掩护,连忙说道。

“哎,如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这么冒犯洪圣大王……”

老村长使劲拧着衣服上的水,无奈地说道:“不过都是村中故老相传的法子,各地想来都大同小异,我听说还有地方每逢大旱求不来雨,就把龙王像放在火堆里烧的。”

可江闻的表情却有些诡谲,盯着洪圣大王背后空空如也的基座,忽然说道。

“没这么简单。至少你们用镇物治水这件事,就和其他地方的截然不同,只怕这办法已经流传上千年了吧。”

若是这座南海古庙建立镇压住了蛟鬼,那么这座庙因何而建、谁人所建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江闻看着这座气势宏伟的古庙,回想起了关于“洪圣大王”流传最广的传说。

传说“洪圣”本名洪熙,是唐代的广利刺史,以廉贞闻,倡读天文、地理、数学各科,建观象台,以察天候,渔民商旅赖之。后以辛劳早逝,士人惜之,上表皇帝述其功业,于是被追封为“广利洪圣大王”,更是在南海边广建洪圣庙祀之。

以此说来,这座南海古庙应该是诞生于唐时,可这位名为“洪熙”的刺史于史无考,身世由来也不分明,仅仅凭着聪明正直而成神,更难以解释为何由唐至明清屡屡加封,恩荣无比。

骆元通告诉江闻,洪圣其实源自祝融,南海边的人起初认为主管海上事物的是祝融,此神司水火,司夏,司南岳,司南海,南海渔民奉为神明,此信仰渐播于内陆,帝皇亦礼敬之。

而最早记录的南海古庙肇基是隋文帝开皇十四年(594年),诏“南海于南海镇南,并近海立祠”,这是南海神庙之始,也是隋唐之时南海地区最为广大的修庙,骆元通猜测唐人便是趁此机会,建庙镇压住了蛟鬼。

在黑眚肆虐于章丘岗村的那晚,江闻曾在村中找到过一块残碑,其实骆元通也率先找到过,骆家手里的那一块上面除了写着扶胥的古地名,还残留着立碑之人的封号——金紫光禄大夫汉阳太守冯。

自古姓冯之人不计其数,可在岭南这块土地上姓冯的重臣,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联想到隋唐两代长镇东南的大将军冯盎,这倒是让江闻与骆元通的想法不谋而合。

要知道,如果说尚可喜如今还只是谋划着永镇天南,那么这位出身北燕后裔的冯盎,就是早他一千年的前辈了。越国公冯盎活跃于隋唐两代,如果是由他倡导建立南海古庙,倒是极有可能得到杨坚的诏谕,也更有办法凭借冯家深植于岭南的势力,让这尊神明在有唐一代屡屡受封,香火不绝。

“我想挖开看看,应该有东西被埋在这块壁画的下面。”

骆霜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然后蹲下身去,徒手开始挖掘地下松软的泥土。

也不知为何,大概自从风水形势被破,洪圣大王脚底下的这块土壤就不停散发着氤氲水汽,导致上塑壁画开始剥落起皮、发霉生苔,还让土壤变得极为潮湿松软,完全不像是一块位于山丘顶上的土地。

老村长也不知道该不该制止,索性呆立一旁任由两人胡闹。

江闻凑在骆霜儿边上,看着她格外严肃的脸蛋,小声说道:“骆姑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对你镇压蛟鬼这件事有帮助吗?”

骆霜儿停下动作沉默了片刻,然后歪着脑袋说道:“不知道,但我感觉东西就下面”

江闻皱着眉头说道:“你就这么确定底下埋着东西?”

骆霜儿肯定万分地点了点头:“我爹告诉我,唐人定是用某个东西作为镇物定住了海眼,顺势才镇压住了蛟鬼,南海古庙巍峨屹立至今不倒,也是靠着这底下的东西。”

江闻更加好奇地看向骆霜儿,却发现这少女的脸庞清冷异常,因被冷水浸泡过而有些苍白,看上去好似没有常人的七情六欲的木偶。

“话说回来,镇物真的有用吗?那块墨龙碑该不会失效吧?”

江闻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镇物这东西。大到城池宝塔、小到石头钉子都能充任,顾名思义就是镇邪之物。古人为了获得内心安宁,故而在生活中经常使用经书、灵兽、牙角以及桃木等作为镇物,反映出的还是趋吉避害的一种心理暗示作用。

因此即便江闻已经用刻着武夷真形图的石头,镇压过了武夷山脉底下的桀粢,却仍旧对其中的原理不甚了解,更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可以拿来对付水底的夷希之物。

骆霜儿淡淡瞥了江闻一眼,手上挖地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慢下来,三两下就已经突破土壤层,从底下掏出了一大堆宛如烂泥的东西。

“惟金克木蛟龙藏,惟土质水龟蛇降,出自五行相生相克,而自古以铁犀铜牛镇水也层出不穷,更不用说家宅中常以符剑对付缢鬼僵尸,难道江掌门这也不信吗?”

江闻挠了挠头,无奈地说道:“也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这东西就怕有概率上的偏差,做不到万无一失。譬如骆姑娘你肩负重任来到这里,可不能马失前蹄呀………”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却发现骆霜儿挖掘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正费劲地伸长手臂,想从基坑里拉扯出什么沉重的东西来,却一直因为身材娇小而无法用上劲。

“骆姑娘,让我来吧。”

江闻主动说道,随后探出手臂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泥坑里搅动起来,难度不大却格外泥泞,触手只觉得一股直透心底的寒意涌现,头皮也开始发麻,仿佛手指所触及到的不是寻常泥土,而是某种恐怖生物腥膻黏腻的涎液。

很快,江闻的手指就碰到了一块触感致密的东西,指甲划过犹如凝玉温婉,可再一触摸,却又感觉表面坑坑洼洼,并非是玉石的柔和温润。

这东西的形状有些诡异,反复确认之后江闻终于找到了正确的位置,靠着一个发劲,终于从泥坑底下拽出了一根粗大无比的硅化骨头。

“这……究竟是什么骨头?”

江闻惊讶万分,一根骨头就有江闻一条腿长,从来没见过谁身上能长出这么粗大的骨骼,但从形状特征来看,分明是源自于人身上的骨头!

泥坑中不断有骨头被他挖掘出来,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把老村长吓得够呛,还以为这是哪朝哪代的死人被挖了出来,可随着他们慢慢拼凑,发现这是一具只有下半身的类人骨架,既无衣物也无毛发,可哪怕此时仅存半具,身高也足有两米,怪异骨节更是粗大无比,里里外外都已经散发着玉石般的光泽,仿佛万千时光打磨出的宝物。

骆霜儿顾不上洗手,就紧盯着这具硕大惊人的尸骨,缓缓开口道:“爹爹猜测冯盎将白猿的尸体,镇压在了南海古庙之下,没想到传说竟然是真的……”

骆霜儿告诉江闻,骆元通这些年调查南海古庙建造者的事情,已经掌握了很多线索,而这些线索无不指向隋唐时期的越国公冯盎。

如今的尚可喜自视甚高,但他在岭南的根基仍旧浅薄,即便苦苦经营了十年的时间,也尚未能彻底掌握这座广州府蕴藏的秘密。而冯盎祖上虽然是胡人南下,可冯盎的祖父高凉太守冯宝,早早就娶了冼英冼太夫人为妻。

冼太夫人身为高凉郡主,同时还是俚人(壮族先民分支)首领,她的家族在秦汉时期至南北朝时期已世为南越俚人首领,统领着南越俚人部落,而梁朝时的冼太夫人,年纪轻轻就世袭当上了大首领。

骆元通一直在猜测这里是冯盎所建,而建庙的原因里,必然少不了岭南俚人土着间对于蛟鬼的深刻知识,依靠某个恰逢其会的时机,才能将搅扰三江、祸乱沸海的蛟鬼镇压千年之久!

“骆姑娘你说了这么多,难不成你们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对方到底知道了什么?”

江闻一下就听出了这是空对空的猜测,就是那种知道对方可能有底牌,却不知道底牌是什么的游戏。若非骆元通也是一名挥犀客,江闻对他的职业素养也比较信赖,否则早就对这种无聊举动嗤之以鼻了。

“嗯,爹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座南海古庙的风水形势极佳,如果要镇压蛟鬼,就必须借助三江汇聚的金剪之势,才能彻底斩断水底恶蛟。”

骆霜儿依旧回答的很淡然,这让江闻总觉得她的脑袋瓜里,是不是缺了关于紧张或者尴尬的神经,故而才会对一切都表现得如此理所当然。又或者这是骆元通培养下一代挥犀客的办法,觉得首要任务是根除对方过于繁杂的情绪?

江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了状似呆傻的小石头一眼,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这孩子,说不定真能接班?

“江掌门,爹爹曾经在古籍上找到蛛丝马迹,因此才猜出庙底下可能镇压着的是白猿尸骨,而此物最初现世,就是在陈朝广州刺史欧阳纥的手上。”

骆霜儿间隔片刻又说道,“陈朝初年,广州刺史欧阳纥曾上呈汉伏波将军马援兵器以示忠心,不知为何突然野心膨胀,谋生出了要自立一方的想法,并且胁迫冼夫人一起作乱。”

“那时候的冼夫人统领百越,随即联合陈朝将领章昭达,于一夜之间就杀入城中平息了动乱。随后陈朝册封冼太夫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尊为刺史级别。这半具白猿尸骨也很可能就是在那时,辗转来到冯冼两家手中的。”

又是突然的野心膨胀,又是突然的旦夕而平,江闻已经察觉到这些围绕这广州城发展的故事里,似乎总少不了这些令人费解的野心家,难道欧阳纥也曾经掌握过骆府底下的密道?而冼太夫人则靠着另一条密道反制住了对方?

况且在江闻眼中,像这种死后骨骼能够迅速硅化的存在,显然不是寻常事物能够做到的,这具遗体中的有机被分解、置换,坚硬的部分如外壳、骨头、树木枝干等与周围的沉积物一起在淤泥中被钙化,不知为何似乎又难免要跟夷希之物扯上某种关系。

“骆姑娘,骆老前辈的所说的‘古籍’,该不会是那本《补题江总白猿传》吧?”

察觉欧阳纥、白猿这两个关键词,江闻瞬间就联想到了他当初曾和白莲教夜谈的“赣巨人”“山都”传说,白莲教当初想必也是调查过关于这些神秘事物的消息,才会了如指掌地想与自己详谈。

而欧阳纥是谁?是大书法家欧阳询的父亲,骆元通所指的分明也是白猿化而为人盗取美妇,致使欧阳询貌如猿猴的传说!

但这一次,骆元通将江湖人独有的豪迈用在了正确的位置,没有被其中文人墨客惯用的恩怨曲折所迷惑,只认准了时任蔺钦手下别将的欧阳纥,曾率军攻城略地到了长乐(在今桂林一带),在平定了各洞俚人后,开始对藏入崇山峻岭的残敌进行清剿。

种种迹象表明,欧阳纥在大山深处似乎真的遭遇过什么离奇诡谲的事情——那么当初同样征讨过此地的伏波将军马援,是否也曾有过出奇恐怖的遭遇呢?

对于这件事,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中也曾提到的事情,足以看作是《白猿传》和眼前事情的补充——“静江府叠彩岩下,昔日有猴,寿数千年,有神力变化,不可得制,多窃美妇人,欧阳都护之妻亦与焉。欧阳设方略杀之,取妻以归,余夫人悉为尼。猴骨葬洞中,犹能为妖,向城北民居,每人至必飞石,惟欧阳姓人来则寂然。”

这白猿竟然连骨头都能为妖,足以骇人听闻。江闻注视着平静无奇的巨大骨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审视眼前的事物,心中却总有一丝丝化解不开的疑惑。

“骆姑娘,白猿之事我们暂且按下不表,我们就说这具尸骨,难道真的有神力,竟然能够镇压住水底的蛟鬼?”

江闻在想,若这世上真有以夷希制夷希的办法,或许自己也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但骆霜儿这次没有再回答江闻,只是带着几段力所能及的枯骨,兀自地走出了大殿。

那一瞬间,江闻擦了擦眼睛,发觉骆霜儿的背影再次变化,似乎忽然彻底消褪了属于凡人的臃肿,却也没有属于神仙的缥缈,步履间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前行,迥异于武学和舞蹈的模样,缓缓漫步在雨幕之中。

CC读书推荐阅读:醉仙葫武侠世界里的强盗我真就想当个厨子啊诸天:表白就变强重生后我竟然旺夫武逆神剑慕容被魔女附身后,我成了法外狂徒九九金仙被听心声后,恶毒女配赢麻了土司刀客——最后的武状元青龙神将,浴血长刀!武林外传:我乃吕侯爷一剑一酒一乾坤吃瓜仙侠录剑道长生路穿剧追星,莲花也相夷仙途觉醒水浒神魔志遇长生飞剑圣刀长生诀我有一个小世界从西汉开始穿梭上古洪荒秦姝谢释渊全文免费阅读完整版恶毒反派又有气运到账了长生不死史上最强天秀江湖梦逍遥仙寥最强武林盟主相望于江湖终极大武神鱼龙符从前有座灵剑山晚年大帝,平推当世血魂剑修综影视:为她,男神都成恋爱脑天降妖妻:禁欲神尊宠不停吞了河神,我踏上了修仙之路修仙,从抢夺主角机缘开始重生迷醉香江擎天仙路我的武功带光环我已长生,道友还需勤勉从聊斋开始做狐仙宫梦弼飞仙天外天仙子老婆真难追NPC的综武大世界方尘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
CC读书搜藏榜:飞剑圣刀长生诀我有一个小世界从西汉开始穿梭上古洪荒秦姝谢释渊全文免费阅读完整版恶毒反派又有气运到账了长生不死史上最强天秀江湖梦逍遥仙寥最强武林盟主相望于江湖终极大武神鱼龙符从前有座灵剑山晚年大帝,平推当世血魂剑修综影视:为她,男神都成恋爱脑天降妖妻:禁欲神尊宠不停吞了河神,我踏上了修仙之路修仙,从抢夺主角机缘开始重生迷醉香江擎天仙路我的武功带光环我已长生,道友还需勤勉从聊斋开始做狐仙宫梦弼飞仙天外天仙子老婆真难追NPC的综武大世界方尘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都市修仙大劫主菜鸡剑客成长记我能掠夺修炼术法聂沧澜苦境武学系统梦中江湖之无敌凤阑殇下萌娘神话世界蛇鼠一窝,来了只金凤凰美人江湖开局一头牛人在高武当舔狗,万倍返利吕基之封神西游修真十科仙锻女配修仙日常前途莫问修道奇葩进化之危裂星辰
CC读书最新小说:网游之传奇融合我能自由穿梭世界综影视之扮演马甲天龙:别人练武我修仙天界遗踪穿越天龙活到笑傲的魔头盲眼神捕的江湖武侠世界西门庆纵横水浒世界绝世龙神:七个师姐又美又飒武林风云之双侠倚天:我从双修开始修炼成仙人在高武当舔狗,万倍返利影视综:我的月亮神雕:我有娇师名黄蓉少年白马醉春风:风华绝代葬剑高武:开局觉醒SSS吞噬天赋爷爷的江湖儒家弟子,但是一剑霜寒十四洲综影视:万人迷美人的修罗场日常我以官身镇天龙疯了,前女友人手一女儿云之羽之徵雪千夜灵境秘籍君曰卜尔,万寿无疆江湖之侠影无双林风降临重生:开局夺舍乔峰,无敌天下徒儿无敌了,求你下山去吧浮生记之轮回真经影视快穿合集十玄门带把木剑走江湖剑海楼剑啸九华:少年的江湖传说江湖梦犹在神墓之武道从综武开始高武兵娘:我的兵娘都是SSS级!归刀幻影赤煌记扮猪打老虎龙门风云令我救莲花也救我医武至尊:女总裁们哭着求我别放手武侠情缘:从盘点花贼开始九州剑主江湖桃花开好师妹等等我马上就来综武之锦衣卫小旗仙梦情殇录魔印传奇